林默在会议室里坐了整整四十分钟，盯着终端屏幕上那行已经消失的字迹。左手背上的莫比乌斯环符号缓慢旋转，仿佛在标记着某种只有他能感知的时间流逝。这个符号与之前的三角形印记共存，两者在皮肤下形成一种复杂的几何嵌套——三角形提供框架，莫比乌斯环在其中永无止境地循环。
他终于起身，走到会议室角落的加密通讯终端前。这不是常规系统的一部分，而是陈一鸣特别设计的点对点设备，使用量子纠缠原理传输信息，理论上无法被截获或篡改。林默输入赵磐的识别码。
三秒后，赵磐的声音传来，背景里有金属碰撞和机械运转的噪音。“头儿？”
“分组方案调整。”林默说，眼睛看着自己左手上的符号，“我、你、李慕雪一组。文静、陆远、沈昭、阿杰一组。双胞胎兄弟作为独立单位，不预先分配组别，进入结构后根据实际情况随机加入。”
通讯那头沉默了两秒。“理由？”
“建议来自第六名队员。”林默尽可能让声音保持平静，“分组逻辑是基于制造‘系统内部矛盾值’。我们这组被标记为‘理性异常’，第二组是‘感知异常’，双胞胎是‘因果异常’。”
“第六名队员？”赵磐的呼吸声在通讯里清晰可闻，“那个开放选拔的位置？你知道他是谁了？”
“不知道。只收到了信息。”林默顿了顿，“但我打算采纳这个建议。你有什么看法？”
金属碰撞声停了，赵磐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从战术角度，这个分组有优势。我们组有你我的战斗力和李慕雪的技术能力，基础生存概率最高。第二组的感知和异常侦测能力互补，适合探索和情报收集。双胞胎作为自由单位，可以在两组之间建立连接或执行特殊任务。”他停顿了一下，“但问题在于，我们不知道这个‘第六人’的立场。如果这是陷阱，分组方案可能被设计成让我们自相矛盾甚至互相牵制。”
林默看着莫比乌斯环的旋转。“如果测试真的是要制造错误，那么矛盾本身就是资源。而且……”他回想起黑色球体袭击时，文静和阿杰的能力如何相互配合产生意外效果，“不同‘异常类型’之间的互动，可能会产生我们无法预料的协同效应。”
“明白了。”赵磐说，“我去通知其他人调整分组。装备方面，按原计划，一小时后在中央装备库集合进行适应性测试。”
通讯结束。
林默离开会议室，穿过地下走廊前往医疗中心。走廊墙壁上的照明灯每隔三盏就有一盏是坏的——这是曙光城能源配给制的体现，非核心区域只能保证基础照明。阴影在脚下交替，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左手背上的符号突然加速旋转。林默停下脚步，环视四周。走廊两侧都是存储室的门，标着编号和物资类型。一切看起来正常。
但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个细微的异常：右侧第三扇门下的阴影，比它应该有的形状多了一个尖角。
不是物体投下的影子，更像是影子本身在变形。
林默慢慢靠近那扇门。门牌上写着“S-07 低频实验器材（停用）”。门锁是机械式的，已经锈蚀，看起来很久没人打开过。他蹲下身，仔细看那个异常的阴影尖角。
它不是一个静态的形状。它在缓慢脉动，像是活物在呼吸。更诡异的是，当林默注视它时，他感到左手背上的莫比乌斯环产生了共鸣——不是灼热或刺痛，而是一种细微的牵引感，仿佛那个符号想要靠近这个影子。
他伸出手，手掌悬停在影子上方十厘米处。
影子突然活了。
它像黑色的水银般从地面“站”起来，迅速凝聚成一个三十厘米高的人形轮廓。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是一个粗糙的人形剪影。但它抬起了“头”，面对着林默。
然后，它说话了。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在林默意识中产生的意义传递，像是把文字刻进思维：
【验证通过。载体权限：三级。现在传达补充信息。】
影子开始变形。它表面泛起涟漪，浮现出复杂的几何图案——不是二维的，而是具有深度的三维投影，在空气中缓缓旋转。林默认出了其中一些：六边形结构的部分内部地图、能量节点的分布、还有几个用未知符号标记的“异常区域”。
【重要警告：结构内部存在多个叠加现实层。你们进入的初始层不一定是物理层。制造错误的关键，在于识别并利用层间的矛盾。】
图案变化，显示出三个互相嵌套的球体，每个球体表面都有不同的纹路。
【感知层：由进入者的感官和认知共同构建。在该层，思维可以影响现实，但现实也会扭曲思维。】
【逻辑层：结构的原始设计层，遵循严密的数学和物理法则。在该层，一切都有原因和结果，但原因和结果可能被倒置。】
【混沌层：前两层崩溃后的残余碎片集合。在该层，没有法则，只有可能性。但可能性本身可能成为新的法则。】
三个球体开始旋转、碰撞、互相渗透。
【你们的任务：在三个层之间制造传染性错误。错误必须从一层开始，传播到其他层，最终导致系统整体逻辑崩溃。方法：做一件在某一层合理，但在另一层不可能的事。】
影子开始消散，像墨水滴入清水般化开。在完全消失前，它最后传递了一个信息：
【记住，最好的错误，看起来像是正确的。因为系统只会纠正它认为是错误的东西。】
影子完全消失。走廊恢复正常，只有照明灯在头顶发出稳定的嗡嗡声。
林默站起来，左手背上的莫比乌斯环已经恢复缓慢旋转。但那些刚刚看到的图案和警告，已经刻进了他的记忆深处，清晰得像是亲身经历过。
他继续走向医疗中心，但脚步更慢了。大脑在飞速处理刚才的信息：叠加现实层、传染性错误、做一件在某一层合理但在另一层不可能的事……这听起来比单纯的“制造错误”更复杂，也更危险。
医疗中心里，苏瑾正在准备七个便携医疗包。每个包只有书本大小，但里面塞满了她精心设计的急救用品：止血凝胶、抗辐射剂、神经稳定贴片，还有三支颜色不同的注射器——红色用于强效止痛，蓝色用于清醒剂，黑色是最后手段的安乐药剂。
“你迟到了十二分钟。”苏瑾头也不抬地说，手指快速检查一支注射器的密封性，“双胞胎兄弟已经来过，做了基础体检。文静和沈昭的生理数据有异常波动，但在安全范围内。阿杰紧张得心率过速，我给了他微量镇静剂。”
林默走到工作台前，看着那些医疗包。“每个人都配了安乐剂？”
“按你的要求。”苏瑾终于抬起头，眼神复杂，“如果有人在结构内部发生不可逆的变异，或者被某种存在控制，安乐剂是最后的仁慈。剂量足够在五秒内无痛苦死亡。注射器有生物锁，只有本人或同组队员的dNA能激活。”
她把一支黑色的注射器举到灯光下。液体在里面缓缓流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
“我希望用不上这些。”林默说。
“我也希望。”苏瑾放下注射器，转向他，“但吴启的死告诉我们，有些威胁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与其变成那种灰色粉末，或者更糟的东西，不如干净地离开。”
她拿起扫描仪，对准林默的左臂。“让我看看那个新符号。”
林默伸出手。莫比乌斯环在医疗中心的强光下清晰可见，它似乎在缓慢地“嵌入”皮肤，而不仅仅是浮在表面。扫描仪的屏幕上，图像让苏瑾倒吸一口凉气。
“它在改写你的表皮细胞结构。”她放大图像，“看这里，角质层和真皮层的交界处，细胞排列成了这个符号的形状。这不是纹身或烙印，这是……生物层面的重构。而且范围在扩大，现在已经覆盖了整个小臂的三分之一。”
“有危险吗？”
“现在还不知道。”苏瑾调出更深层的扫描，“好消息是，它避开了主要血管和神经干。坏消息是，它正在与你的末梢神经系统建立新的连接点。就像……”她寻找着比喻，“就像有人在你的手臂里安装了一套额外的感官接收器。你可能会开始感觉到一些正常人感觉不到的东西。”
林默回想起走廊里的影子。那东西出现时，他确实有一种微妙的“牵引感”，不是触觉，不是视觉，而是一种更直接的认知。
“也许这正是需要的。”他说。
苏瑾看着他，很久没说话。最后她关上扫描仪，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银色的吊坠，形状是一个简单的螺旋。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她把吊坠递给林默，“据说能带来好运。科学上说不通，但……带着吧。”
林默接过吊坠。它很轻，表面已经有些磨损，但螺旋的线条依然清晰。他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谢谢。”
“活着回来。”苏瑾轻声说，“不然我会很生气。”
“我会尽力。”
中央装备库是一个半地下结构，原本是末日前的体育场馆改造而成。挑高十五米的空间里，各种设备整齐排列：从基础的防护服和武器，到复杂的灵能装备和特种工具。空气里有润滑油和臭氧的味道，还有设备运转时产生的低频震动。
七名队员已经到齐，正在赵磐的指导下进行适应性测试。
林默走进来时，看到李慕雪正在调试一套灵能增幅装甲。那是一套银灰色的外骨骼，关节处有复杂的能量回路，背部的能源核心发出柔和的蓝色光芒。她戴着特制的目镜，手指在虚拟界面上快速滑动。
“这套装甲能将使用者的精神力转化为物理防护力场。”李慕雪看到林默，兴奋地介绍，“理论上，只要你的意志足够坚定，它就能挡下大部分能量攻击。但问题是……”她敲了敲头盔侧面，“它也会放大你的情绪波动。如果你感到恐惧，力场会变弱；如果你分心，力场会出现漏洞。”
“也就是说，这是一套考验心理素质的装备。”林默说。
“是的。而且……”李慕雪压低声音，“我刚才测试时，发现它能与结构内部的灵能场产生共鸣。戴着它，我们可能更容易感知到那些‘叠加现实层’的边界。”
另一边，文静和沈昭正在测试一套联合装备。那是一对手环，两人各戴一只。文静闭着眼睛，沈昭则在观察显示器上的数据。
“我们在尝试建立‘认知同步’。”沈昭解释道，“文静能感知异常几何，而我能解读情绪和意图。通过这套设备，我们可以共享一部分感知。如果她在结构内看到无法理解的东西，我可能能从情感层面理解它的‘意图’。”
“效果如何？”
“现在同步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七。”沈昭皱眉，“主要障碍在于，文静的感知模式是非线性的，而我的分析模式是线性的。我们需要找到一种……翻译机制。”
陆远和阿杰在角落捣鼓着什么。林默走过去，看到他们面前摊着一堆零件：几台报废的灵能设备、一些手工焊接的电路板，还有阿杰那个永远不会准时的钟。
“我们在做‘错误放大器’。”陆远头也不抬地说，手里拿着焊枪，“阿杰的钟能检测异常，我的游戏系统擅长模拟可能性。我们打算结合一下，做一个小型设备，能主动在周围环境中寻找‘错误的机会’，然后……放大它。”
“放大错误？”林默问。
“对。”阿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在墙上找到一个裂缝，然后轻轻一推，让裂缝变大。我们不知道墙后面是什么，但至少能让墙变得不那么完整。”
周深和双胞胎兄弟在测试武器。他们面前有三把特制的灵能步枪，每把的配置都不同：一把高精度狙击型，一把全自动压制型，一把多功能可变型。
“我们可能需要不同的应对策略。”周深说，手指轻抚狙击步枪的枪管，“根据分组，我们这组的战斗风格会更偏向精确和高效。但第二组可能需要更多压制火力来争取感知和分析的时间。”
双胞胎哥哥拿起全自动步枪，弟弟拿起可变型步枪。两人同时举枪瞄准远处的靶标，同时扣动扳机——但子弹轨迹完全不同。哥哥的弹幕覆盖了整个靶区，弟弟的三发子弹却精准地打在靶心同一个点上，形成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我们可以同时执行两种完全相反的战术。”哥哥说。
“让敌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弟弟补充。
赵磐走过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上面是所有装备的测试数据。“适应性测试基本完成。每个人都需要两到三小时的设备磨合期。我建议今天下午进行分组演练，晚上休息，明早六点准时出发。”
林默点头同意。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下午一点四十七分。距离出发还有十六小时十三分钟。
就在他准备宣布演练开始时，装备库的主照明灯突然全部熄灭。
不是断电，因为应急灯立刻亮起，但光线只有正常亮度的十分之一。整个空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昏暗，设备的运转声也同时停止，寂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
陆远的目镜突然亮起红光。“有东西进来了。”
“什么东西？”赵磐的枪已经上膛。
“不知道。但它在……”陆远的手指在虚空中快速滑动，“它在改写装备库的空间参数。看那边！”
他指向仓库东北角。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个角落的货架看起来……扭曲了。不是视觉扭曲，而是货架本身的结构在改变：金属支柱弯曲成不可能的角度，货架之间的空间在膨胀和收缩，像在呼吸。
更诡异的是，扭曲的货架上，出现了一排排整齐的灰色粉末罐。
和吴启实验室里一模一样的罐子。
文静突然捂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几何……几何结构在尖叫。”
沈昭扶住她：“什么？”
“空间本身。那个角落的空间几何结构，正在发出一种……痛苦的声音。”文静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有人在强行修改它，但修改的方式错了。就像用锯子做手术，用锤子弹钢琴。”
林默的左手背突然灼烧起来。莫比乌斯环符号的光芒穿透皮肤，在昏暗的空间里投出一个发光的投影——不是符号本身，而是一个三维的结构图，正是六边形结构内部的一部分。
投影中，有一个点在闪烁，位置与装备库东北角的空间坐标完全对应。
阿杰的钟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四根指针疯狂旋转，然后同时指向天花板——不是指向那个角落，而是指向正上方。
所有人都抬头。
天花板上，在应急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有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莫比乌斯环符号。
和每个人的手臂上一模一样。
然后，天花板的符号开始滴落。
不是液体，不是固体，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黑色物质。它一滴滴落下，在空中拉长成细丝，落地时却不溅开，而是像有生命般扭动着，向那排灰色粉末罐爬去。
黑色细丝接触罐子的瞬间，罐子一个个自动打开了。
里面不是粉末。
而是一枚枚银色的芯片，每枚芯片表面都刻着同一个符号：无限扭曲的莫比乌斯环。
天花板的符号停止滴落，开始收缩，最终消失。
照明恢复正常，设备重新启动。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除了地面上那几十枚银色的芯片，还有每个人手臂上微微发烫的符号，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林默蹲下身，小心地拾起一枚芯片。它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泽，边缘薄得近乎透明。他翻转芯片，看到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错误工具包。使用方式：制造矛盾，然后观察结果。
祝你们玩得开心。
——你们的第六名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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