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二月一日。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青龙山腹地的营地里，没有号角，没有口令，只有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和马蹄裹布后的闷响。
“快！动作再快点！”
李大山压低嗓门，催促着正在搬运最后一批物资的战士。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眼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
“参谋长，地雷都埋好了。”王庚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手里提着一捆剩下的导火索，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只要鬼子的空降兵敢往下跳，这就给他们当坟场。”
“好！”李大山看了一眼手表，凌晨三点，“按照队长的命令，你也撤！带着爆破班，跟大部队往西走，进野猪林！”
“那队长呢？”王庚急道，“他带那个连去东边，那是往鬼子枪口上撞啊！”
“执行命令！”李大山低吼一声，眼圈却红了，“队长是要把鬼子的主力引开，咱们走得越快，他就越安全！别磨蹭！走！”
王庚狠狠跺了跺脚，转身冲着爆破班喊道：“撤！都给我撤！”
大部队像一条沉默的长龙，迅速消失在西面的密林深处。
偌大的营地，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风吹过帐篷的呼啸声，还有那隐藏在泥土之下的——死亡陷阱。
……
同一时间，青龙山东麓，距离临水城仅十里的五里坡。
林啸天趴在路边的排水沟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驳壳枪。他的身后，是一百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敢死队员——这是铁血大队的一连，也是这次“声东击西”的诱饵。
“队长，时间到了。”赵铁柱趴在他身边，指了指天空。
远处的天际，隐隐传来了飞机引擎的轰鸣声。
那是鬼子的运输机群！
“来了。”林啸天目光如电，“松井一郎的‘斩首行动’开始了。咱们也该给他唱戏了！”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战士们大吼一声：
“兄弟们！鬼子想去掏咱们的老窝！咱们答应吗？！”
“不答应！！”一百条汉子齐声怒吼。
“好！那咱们就去掏他的老窝！”
林啸天猛地一挥手，指向前方不远处的日军物资中转站——那是松井一郎为了这次大扫荡特意设立的前进仓库，囤积了大量的弹药和油料。
“全体都有！把所有的手榴弹、所有的迫击波炮弹，都给我打出去！”
“动静要大！枪声要密！要让松井一郎以为，咱们铁血大队的主力，全都在这儿！”
“给我打！！！”
“轰！轰！轰！”
三门迫击炮率先发难，炮弹呼啸着砸进了日军的物资仓库。
紧接着，一百多支步枪、机枪同时开火，密集的弹雨像泼水一样扫向日军的据点。
“冲啊！！”
战士们呐喊着，吹响了冲锋号。
那号声凄厉、嘹亮，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老远。
“敌袭！！敌袭！！”
物资中转站里的鬼子瞬间炸了锅。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林啸天不躲在山里等着挨炸，反而主动杀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轰隆——！！！”
一颗炮弹击中了油料桶，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照亮了半个夜空。
这冲天的火光，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信号弹，告诉所有人——铁血大队，在这里！
……
临水城，日军作战指挥室。
松井一郎正站在地图前，焦急地等待着空降部队的消息。
突然，窗外传来隐约的爆炸声，紧接着，桌上的电话疯狂地响了起来。
“莫西莫西！”川崎中尉一把抓起电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什么？！五里坡遭到攻击？！主力？！多少人？！”
川崎听着电话里的汇报，手都在抖。
“中佐阁下！”川崎放下电话，声音变了调，“五里坡物资站遭到猛烈攻击！守备队报告，发现了林啸天的主力！至少有五百人！拥有重武器！正在猛攻仓库！”
“纳尼？！”松井一郎猛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川崎，“五里坡？他在东边？他不是应该在青龙山腹地吗？！”
“千真万确！守备队说听到了冲锋号！火力极猛！油料库已经着火了！”
松井一郎冲到地图前，死死盯着五里坡的位置。
那是临水城的东大门，距离司令部只有十里地！
“八嘎！这个疯子！”松井一郎一拳砸在地图上，“他这是要干什么？围魏救赵？还是想突袭临水城？！”
“中佐阁下，空降部队已经飞临青龙山上空了，是否按原计划空投？”一名参谋问道。
松井一郎犹豫了。
如果林啸天的主力在五里坡，那青龙山腹地就是空的！空降兵跳下去有什么用？抓空气吗？
更可怕的是，如果林啸天真的不顾一切攻打临水城，而他的主力部队都在外围合围青龙山，城内兵力空虚……
“八嘎呀路！”松井一郎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林啸天，你这招‘调虎离山’，玩得好啊！”
松井一郎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那我就成全你！”
“传我命令！第一路、第三路围剿部队，立刻停止向青龙山推进！全速向五里坡靠拢！给我包围他！”
“命令空降部队！取消原定空投计划！改在五里坡外围实施伞降！截断他的退路！”
“我要在五里坡，把林啸天彻底碾碎！”
“嗨！！”
……
五里坡战场。
枪声震天，火光映红了战士们的脸。
林啸天趴在一个土坡后，一边射击，一边观察着局势。
“队长！鬼子的增援来了！”赵铁柱指着远处公路上蜿蜒而来的车灯长龙，“看这架势，至少两个联队！”
“好！”林啸天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大笑一声，“鱼儿上钩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要鬼子的主力被引到这里，李大山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转移进野猪林！
“队长！天上有伞兵！”
一名战士指着头顶。
借着火光，可以看到无数白色的降落伞正在向这片区域飘落。
“连空降兵都调来了？”林啸天冷笑，“松井这老鬼子，真是看得起我！”
“传我命令！这戏演得差不多了！该撤了！”
“一排长！带人把剩下的手榴弹全给我扔出去！制造我们要决一死战的假象！”
“二排三排！交替掩护！往南撤！进芦苇荡！”
“记住！跑得要快！要散！别让鬼子咬住！”
“是！”
“轰！轰！轰！轰！”
最后的一轮手榴弹爆炸声震耳欲聋，仿佛铁血大队正在发起最后的总攻。
然而，就在鬼子以为要短兵相接的时候，对面的枪声突然停了。
只有熊熊燃烧的仓库还在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冲上去！！”
日军的增援部队和空降兵终于合围了上来，呐喊着冲进了铁血大队的阵地。
可是，迎接他们的，只有空荡荡的战壕，和满地的弹壳。
“人呢？！”
带队的日军大佐气得哇哇乱叫，四处寻找。
“报告！他们……他们往南边跑了！钻进芦苇荡了！”
“八嘎！追！给我追！！”
数千日军像发了疯的野狗，冲进了茫茫的芦苇荡。
可是，这芦苇荡连着洪泽湖，水道纵横，泥沼遍布。林啸天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小船，钻进去就像鱼入大海，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日军的重装备陷在泥里动弹不得，步兵进去就迷路，被时不时响起的冷枪打得晕头转向。
折腾了一夜。
除了抓到几只野鸭子，连铁血大队的一根毛都没捞着。
……
此时，青龙山腹地。
原来铁血大队的营地里，一片死寂。
按照松井一郎最初的命令，另外一部分没来得及撤回的日军部队，还是对这里进行了炮火覆盖。
“轰！轰！轰！”
炮弹将空无一人的帐篷炸得粉碎。
几个心急的鬼子冲进去想抢头功。
“轰隆！”
王庚留下的“连环雷”炸响了。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鬼子直接坐了土飞机。
剩下的鬼子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对着空气扫射了半天，才发现这里早就人去楼空。
“八嘎！空的！全是空的！”
消息传回临水城。
松井一郎听着电话里两边的汇报，整个人都僵住了。
五里坡，扑空。
青龙山，扑空。
九千大军，四路合围，再加上特种空降兵。
折腾了一天一夜，耗费了无数弹药油料。
结果呢？
只炸平了一座空营，烧了一座自己的仓库！
“哐当！”
松井一郎眼前一黑，手里的电话听筒掉在了地上。
“林啸天……”
他扶着桌子，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胸口像是被大锤狠狠砸了一下，一口腥甜涌上喉咙。
“噗——！”
一口鲜血喷在了那张巨大的作战地图上。
“中佐阁下！！”川崎中尉惊恐地扶住他。
松井一郎推开川崎，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的眼睛里，不再是狂怒，而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他盯着地图上那个被鲜血染红的“青龙山”。
“声东击西……金蝉脱壳……”
松井一郎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飘出来的。
“我又被他耍了。”
“整整九千皇军，被他像耍猴一样，在苏北平原上溜了一圈！”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松井一郎猛地拔出指挥刀，一刀砍在桌角上，将那张紫檀木的桌子砍掉了一角。
“林啸天！你跑不了的！”
“你带着那么多人，那么多伤员，不可能跑远！你一定还在苏北！还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松井一郎拿起笔，在地图上重新画了一个巨大的圈。
这次，他圈住的不再是青龙山，而是青龙山以西，那片更加广阔、地形更加复杂的——野猪林和西山地区。
“传我命令！”
松井一郎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那种冷静比愤怒更可怕。
“封锁！全面封锁！”
“所有的路口、桥梁、渡口，全部设卡！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过去！”
“特高课全部出动！给我找！哪怕是把地皮刮三尺，也要把林啸天的新窝给我找出来！”
“这一次，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
两天后。
野猪林深处，一处隐蔽的山谷。
这里树木参天，遮天蔽日，是天然的藏身所。
林啸天带着满身泥水的突击队，终于和李大山的主力部队汇合了。
“队长！你们回来了！”
李大山激动地迎上来，身后跟着王庚和陈玉兰。
“回来了。”林啸天跳下马，虽然满脸疲惫，但精神头十足。
“怎么样？伤员都安顿好了吗？”
“安顿好了！”王庚指着身后那些伪装好的草棚，“这地方隐蔽，鬼子一时半会儿找不着。粮食和弹药也都运进来了，够咱们吃一个月的。”
“好！”林啸天松了一口气。
他走到陈玉兰面前。
陈玉兰正在熬姜汤，看到林啸天，眼圈一红，盛了一碗递过去。
“趁热喝。”
林啸天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真痛快！”
他抹了一把嘴，看着周围那些虽然疲惫但依然乐观的战士们。
“同志们！”
林啸天大声说道。
“这一次，咱们又赢了！”
“松井一郎那个老鬼子，想给咱们包饺子，结果让咱们把他的锅给砸了！”
“哈哈哈哈！”战士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但是！”林啸天话锋一转，“别高兴太早。松井一郎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日子，咱们得在这野猪林里，跟他好好捉一捉迷藏了。”
“怕不怕？”
“不怕！！”
“好！那就让这野猪林，变成鬼子的伤心岭！”
林啸天转身，看着地图上那片新的根据地。
他的眼神深邃而坚定。
这不仅仅是一次转移，更是一次重生。
铁血大队，就像这山里的野草，火烧不尽，风吹又生。
只要根还在，只要魂还在。
就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消灭他们。
“松井一郎，咱们慢慢玩。”
林啸天在心里冷笑。
“看看最后，是谁把谁耗死在这大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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