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老钱,那个毛古斯舞者的特写!老刘,声音再往前靠,把梯玛的唱词录清楚!”夏缘此刻终于展现出她作为导演的专业一面,她语速飞快,眼神锐利,精准地调度着每一个镜头。
陶斯民则负责后勤和协调,他一边帮着更换胶片,一边用笔记下每一个仪式的名称和寓意。他看着场中那个指挥若定的夏缘,再看看镜头里那些毫无芥蒂、尽情歌舞的寨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钦佩。她用几天的耐心和真诚,换来了此刻无价的真实。
“舍巴日”的拍摄大获成功。接下来的日子,摄制组的工作变得异常顺利。他们拍摄了壮汉们嘿哟嘿哟地打糍粑,那舂臼的撞击声充满了力量;拍摄了老篾匠如何用一双巧手将青翠的竹子变成精巧的背篓;也拍摄了土陶在火焰中涅盘成器的过程。
最让夏缘震撼的,是土家的织锦——西兰卡普。
在彭天妹妹的吊脚楼里,夏缘第一次见到了这种传说中的“土家之花”。织机古朴,彩线斑斓。彭天的妹妹阿朵坐于机前,五彩的丝线在她指间翻飞,手中的木梭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燕子,来回穿梭。那绚丽的图案——或是抽象的几何纹,或是生动的鸟兽图——就在这经纬交织间,一点点从无到有,生长出来。
“真美。”夏缘忍不住赞叹,“这织的不是布,是土家人的魂。”
阿朵羞涩地笑了笑,指着一块已经织好的锦缎说:“这是‘阳雀衔花’,等我出嫁的时候,要盖在嫁妆上的。”
说到出嫁,寨子里很快就迎来了一件大喜事——彭天的堂妹,要出嫁了。
两箱两柜的嫁妆用土漆油得锃亮,里外三新的十二床织锦被面的花铺盖准备妥当,蔑匠师傅家定做的花背篓也早已取回,土家的姑娘,真的要出嫁了。
喜事前夕,寨子里响起的,却不是欢声笑语,而是连绵不绝的哭声。这就是土家族最奇特的习俗——哭嫁。
这哭,不是象征性地哭一下,也不是只哭一天,而是数七数八、摇肝动肺地哭上几天几夜,厉害的甚至能哭上十天半月。
“这……这是怎么回事?”老刘扛着录音设备,一脸茫然,“结婚是喜事,怎么哭得跟办丧事似的?”
夏缘打开了镜头盖,对老钱说:“录下来,这是最重要的部分。”她转向老刘和陶斯民,轻声解释道:“哭嫁习俗的形成,遥远的原因可以追溯到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时的族外掠夺婚,那种被抢走的恐惧,刻在了血脉里。近代原因则是封建社会的包办婚姻,很多女孩用哭嫁来表达对不幸婚姻的反抗。现在虽然没有抢婚和包办了,但这种形式被保留了下来,成了一种独特的情感表达和人生教育。”
果然,在堂屋里,新娘的母亲一边陪着女儿流泪,一边用唱的语调教导着她:“一个木盆半尺方,早起端米进厨房。灶头面上莫撒葱,做人媳妇多装聋。燕子衔泥口莫松,不学麻雀闹哄哄……”这看似是压抑女儿的个性,但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却是一位母亲能教给女儿的最实用的生存智慧。
平静的乡村日子,需要歌声来搅动出快乐的色彩。渐渐地,哭嫁从新娘一个人的悲伤,演变成了全寨女性的联欢。
傍晚,一群和新娘年纪相仿的姑娘们围坐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哭”。她们哭的不是悲伤,而是一起长大的姐妹情谊。
夏缘的镜头,对准了她们。
“柑子好吃要剥皮,好耍姊妹要分离。水里点灯灯不明,姊妹分手各自行。姊妹好比一朵云,狂风吹散不回村。将云吹到蓝天上,回头不见故乡人。……”
歌声婉转,情意真挚。这不是表演,这是世界上最深情的真情流露,是最动听的离别歌。几个年轻的姑娘唱着唱着,真的流下了眼泪,她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姐妹情,都融化在这哭声与歌声里。
迎娶之日,是哭嫁的高潮。
天蒙蒙亮,新娘就要开始“哭别祖宗”,然后是“哭穿露水衣”,“哭戴露水帕”,最后是“哭上轿”。等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来到门前时,身着大红色嫁衣的新娘早已声音嘶哑,泣不成声,她扶着门框,对着前来接亲的队伍唱出最后的哭词:
“三根黄杨顺墙栽,黄阳门闩我来开。香火下面三炉香,辞别祖宗到别方。菜籽落泥我落难,为何把我往外赶......”
那份浓烈的“恋亲恩,伤离别”的情感,透过嘶哑的歌喉,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就在这悲伤的气氛达到顶峰时,画风突变。新娘话锋一转,突然对着人群中的媒人“开骂”了。她用半唱半念的调子,历数媒人当初如何花言巧语,如何夸大男方的家境,如今却要让她远嫁他乡,离开爹娘。
这一下,原本沉浸在悲伤中的人群,瞬间“炸”了锅。叫好声、鼓掌声、哄笑声混成一片。那媒人一脸尴尬,窘迫地站在那里,挠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骂得好!再多骂几句!”人群中有人高声起哄。
这时,新娘的姨妈、舅妈、姑妈们纷纷“救场”,有的上前接腔劝慰新娘,有的则笑着给媒人赔礼,还有一个眼疾手快的,直接将一个早就备好的红包塞到了媒人手里。一场紧张的“对峙”,就在这皆大欢喜的红包中化解。
陶斯民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目瞪口呆,他凑到夏缘耳边,低声说:“这……这简直是民间智慧的极致体现。用一种仪式化的方式,给了新娘发泄情绪的出口,又用一种娱乐化的方式,解决了潜在的矛盾。太精彩了。”
夏缘点了点头,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取景器。她轻声回应:“是啊。这哭嫁,哭的是离愁,唱的是亲恩,骂的是不满,笑的是生活。它包含了土家人最复杂、也最真实的情感。我们记录的不是风情,是文明的根。这些根,看似粗野,却比城市里的高楼大厦更坚韧。它们需要被看见,被记住。”
陶斯民看着夏缘专注的侧脸,逆光下,她纤长的睫毛上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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