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
凤凰令使黄辛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回去要和女帝详细报告的一幕。
赖通和他身后的将士们，大气都不敢出，脖子缩了又缩，恨不得自己是城主府门前的石狮子。
那一声轻柔的“夫君”，像是一把无形的锥子，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尤其是沈挽月。
她周身那股因为升任都督而刚刚收敛起来的气场，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弥散开来。
那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领地被侵犯的敌意。
她握着“破军”银枪的手，越收越紧，新枪的枪杆上，甚至被她的指力压出了几道浅浅的白痕。
花时薇像是没有察觉到这股足以让普通士卒腿软的气息。
她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柔弱地站在那里，目光低垂，仿佛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随时都可能被这北境的寒风吹折。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关头。
“咳……咳咳咳！”
李奕毫无征兆地剧烈咳嗽起来。
他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凝滞的气氛。
“李奕！”
沈挽月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枪杆，伸手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咳……无妨……咳咳……老毛病了。”
李奕虚弱地摆了摆手，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身子软软地向下滑去。
“快！将李公子扶到屋里躺下，让院正大人好生瞧瞧！”
赖通总算找到了自己发挥能力的机会，扯着嗓子大喊。
“我来。”
沈挽月拒绝了亲兵的搀扶，亲自横抱着李奕大步回到了房间内。
小心放到床上后。
须发皆白的张景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也顾不上礼数，直接搭上了李奕的手腕。
他两指按在脉门上，眉头立刻紧紧地锁成了一个疙瘩。
5分之后。
“怪哉，怪哉……”
张景的脸上全是困惑和凝重，“李公子的脉象，如沸水泼沙，散乱无章，气血逆行，经脉紊乱不堪……这……这……”
他行医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凶险又古怪的脉象。
像是身体里有无数股力量在互相冲撞，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个奇迹。
“院正大人，他……他怎么样？”沈挽月的声音里带着无意识的紧张。
“凶险至极！”
张景收回手，语气沉重，“李公子根基已损，又一路颠簸，加上此地苦寒，心神耗损过剧，已是油尽灯枯之兆。万万动弹不得，更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必须立刻静养！”
他的话如此严重，甚至让沈挽月不禁怀疑李奕之前是在安慰她，身体情况真的如此糟糕了。
沈挽月再大的火气，此刻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奕被医师七手八脚地安置。
一时间，人来人往，煎药的，铺床的，忙作一团。
半个时辰后。
看着李奕喝下安神补气的药，呼吸平稳的睡下了。
张景又开了一副固本培元的方子，嘱咐众人需要离开，让病人好生休养。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后。
宽敞的卧房内，只剩下三个人。
床榻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的李奕。
像一尊雕像般，手握长枪站在床边的沈挽月。
以及，那个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此刻正端着一碗温水，用棉布小心翼翼沾湿李奕干裂嘴唇的花时薇。
沈挽月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如果说刚才在府门前是敌意，现在就是审视。
她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花时薇做完这一切，将水碗轻轻放下，然后转过身，面对着沈挽月。
她没有说话，而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对着沈挽月，缓缓地，郑重地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沈挽月皱起了眉。
“时薇，拜见姐姐。”
花时薇的声音依旧柔弱，却带着认真诚恳，“陛下赐婚，身不由己。但时薇明白，凡事有先来后到，姐姐是夫君明媒正娶的第一位夫人，是这个家的主母。以后，时薇一切都听姐姐的。”
这一番话，让沈挽月准备好的所有质问，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就像一个卯足了劲要冲锋的重骑兵，结果面前的敌人不但没摆开阵势，反而直接投降，还把布防图双手奉上。
让她浑身难受。
“在神凰城的时候，”花时薇没有等沈挽月回答，继续低声说，“吏部尚书家的柳知絮姐姐，曾召集我们四人。”
“她说，我们姐妹既然同嫁一夫，就该同气连枝，结成攻守同盟。以后夫君若有偏宠，或是想拿捏我们，我们便可联手应对，让他不能为所欲为。”
沈挽月瞳孔微缩。
她虽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也听明白了，那四个女人在嫁过来之前，就已经盘算着要联手对付李奕。
“时薇人微言轻，不敢不从。”花时薇的头埋得更低了，“可时薇也知道，夫妻一体，方为正道。我们姐妹若是联合起来对付夫君，那不成了一个笑话吗？这个家，岂不是要散了？”
“所以，时薇今日斗胆，将此事告知姐姐。柳姐姐智计百出，苏姐姐富可敌国，顾姐姐武艺高强，她们都不是好相与的人。”
“姐姐若是信得过时薇，时薇愿在她们中间，做姐姐的耳目。她们有什么谋划，时薇第一时间便告知姐姐，绝不让她们害了夫君，乱了这个家。”
她抬起头，那双水汪汪的杏眼里，满是真诚与恳切。
“时薇别无所求，只求姐姐能容我留在夫君身边，为他调理身子，也为姐姐分忧，在这家中，求得一席安身之地。”
说完，她便对着沈挽月，深深地叩首下去。
沈挽月彻底沉默了。
她满腔的怒火，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找不到半点着力之处。
她该说什么？
说“好，你以后就当我的卧底”？
还是说“我不需要，你们都给我滚”？
前者让她觉得别扭，后者，看着床榻上“病重”的李奕，又看着跪在地上姿态卑微的女人，她说不出口。
这个叫花时薇的女人，用最柔弱的方式，递过来一把锋利的刀，却又把刀柄交到了她的手上。
许久。
沈挽月看了一眼床上毫无动静的李奕，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花时薇。
“照顾好他！有半点差池……惟你是问！”
她留下这句话后，留下御赐的那杆“破军”银枪，背上自己的“破晓”转身走出了卧房。
房门被轻轻带上。
跪在地上的花时薇，慢慢直起了身子，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看不出内心想法。
她起身，走到床边，伸出纤纤玉指，再次搭上了李奕的脉门。
而床上那个本该“昏迷不醒”的李奕，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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