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晨曦艰难地穿透淮州城上空弥漫的恐慌，却驱不散萧府深处那更浓重的惊惧和阴霾。
萧荣一夜未眠。
他原本应该沉浸在夺得苏婉、狠狠羞辱了那个废物庶子的快意中，但父亲萧鼎和几位族老被连夜请入书房密议后，带回来的消息，却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库莫尔死了！
北齐先锋百人队几乎被全歼！
那个杀神……疑似是……萧玄？！
这怎么可能？！！
萧荣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自己装饰奢华房间里来回踱步，名贵的波斯地毯几乎被他踩出洞来。他脸色铁青，眼窝深陷，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父亲那难以置信又惊怒交加的低吼。
那个被他踩在脚下、只能撞柱明志的废物？那个连他身边一条狗都不如的庶子？一夜之间，变成了能单枪匹马闯敌营、斩将夺旗的杀神？
荒谬！这简直荒谬透顶！
但边境传来的消息言之凿凿，由不得人不信。库莫尔的人头现在还高高挂在北齐的旗杆上晃荡呢！
“不…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或者是有人冒充！”萧荣猛地停下脚步，喘着粗气，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被挑战权威的暴怒，“那废物肯定已经死在哪条臭水沟里了！”
他绝不能接受萧玄还活着，更不能接受萧玄以这种碾压他的方式归来！如果那是真的，他萧荣昨日在喜堂上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日后在这萧家，在这淮州城，他还有何颜面？
嫉妒、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啃噬着他的心。
必须确认！必须在他真的回来之前，让他彻底消失！
萧荣眼中闪过一抹极其狠毒的凶光。他猛地拉开房门，对守在门外的心腹家丁头目低声咆哮：“萧五！带上你手下最得力的十个人，立刻出城！沿着北边官道和可能藏人的地方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发现那废物……格杀勿论！”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四个字，表情狰狞无比。
萧五，一个身材精悍、面露凶光的汉子，闻言心中一凛，但立刻躬身道：“少爷放心！定叫那庶子见不到今天的日落！”
很快，十一名身着劲装、腰佩利刃、神情彪悍的家丁，悄无声息地从萧府后门溜出，如同出笼的恶犬，扑向了城北方向。他们得到的命令简单而残酷——找到萧玄，杀掉，处理干净。
……
与此同时，城北十里外，一片稀疏的枯木林边缘。
萧玄靠在一棵老槐树虬结的树干后，微微喘息。
晨曦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越发清瘦却透着一股精悍的轮廓。一夜奔袭、激战、又徒步返回，即便有战神图录不断激发潜能，这具身体也几乎到了极限。额角的伤口再次裂开，渗出的鲜血与昨夜敌人的血混合在一起，结成了暗红色的痂。身上的青袍更是破烂不堪，浸满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但他那双眼睛，却比昨夜更加锐利，更加冰冷。
属于“孤鸾”的敏锐感知，让他即便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依然如同最警觉的猎豹，捕捉着周遭的一切动静。
沙沙……嗒……
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从官道方向传来，正向这片枯木林快速接近。
人数不少，大约十人以上。脚步沉重，带着明显的杀气，并非寻常百姓或溃兵。
萧玄缓缓眯起了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来得真快。
他的好嫡兄，果然还是这般迫不及待，这般……愚蠢。
他深吸一口口冰冷的空气，强迫疲惫的身体再次进入战斗状态。目光迅速扫过四周的环境——枯木、乱石、一处不起眼的土坑、还有几丛半人高的、枯黄的荆棘……
脑海中，无数关于陷阱布置、利用环境、心理博弈的谍战技巧瞬间浮现、组合、成型。
一个简单的、却足够致命的狩猎场，在他脑中清晰勾勒出来。
他动了。
没有选择逃离，反而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枯林深处，利用地形和枯枝败叶的掩护，开始布置。
动作飞快，却精准无声。
一根削尖的树枝被巧妙地支在落叶下，对准了必经之路的小径。
几块松动的石头被堆叠在斜坡上方，维系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一截取自阵亡北齐士兵身上的、沾染了暗红污渍的布条，被故意挂在一处显眼的荆棘丛上，像是匆忙逃窜时被刮破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灵猫般攀上一棵枝叶相对茂密的大树，借助粗壮的枝干和未落尽的枯叶，完美地隐匿了身形。
呼吸放缓，心跳平稳，整个人仿佛与枯树融为一体。
只剩下等待。
以及，那冰冷的、如同看待死人般的目光。
很快，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打破了枯林的寂静。
“五哥，这边有脚印！很新！”
“还有血迹！那小子肯定受伤不轻，跑不远！”
“分头找！妈的，一个废物庶子，居然让爷们大清早出来遭这罪！”
以萧五为首的十一名萧府家丁，呈一个松散的扇形，小心翼翼地摸进了林子。他们看到了萧玄故意留下的“痕迹”，脸上露出了猎人发现猎物踪迹般的兴奋和残忍。
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追踪的并非惊慌逃窜的猎物，而是一个早已张网以待的……猎人。
“这边！”一个家丁发现了荆棘丛上的布条，兴奋地低呼，率先朝着那个方向追去。
另外几人也立刻被吸引，向着那片区域聚拢。
就在最先那名家丁一脚踩过萧玄布置的陷阱区域时——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断裂声！
咻——！
一根削尖的木质弩箭般的树枝，从落叶下猛地弹射而出，速度极快，角度刁钻！
那家丁根本来不及反应！
“呃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木箭精准地射穿了他的小腿肚子，带着一溜血花，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
“有陷阱！小心！”萧五脸色一变，急忙大喝。
然而，就在其他家丁被同伴惨叫吸引，下意识看向那边，阵型出现一瞬间混乱的刹那——
潜伏在树上的萧玄，动了！
他如同捕食的夜枭，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
目标，直指最后方那个因为紧张而不断回头、恰好落单的家丁！
那家丁只觉头顶恶风袭来，刚来得及抬头，一道黑影便已笼罩而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萧玄的膝盖如同铁锤，精准狠辣地顶撞在他的后颈之上！巨大的力量瞬间粉碎了他的颈椎！
那家丁连哼都没哼出一声，眼中带着极致的惊恐和茫然，软软地瘫倒在地，气息瞬间断绝。
萧玄落地，毫无停顿，一把捞起这家丁掉落的腰刀，同时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一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旁边另一名家丁惊骇之下胡乱劈来的一刀！
刀锋贴着他的鼻尖掠过！
萧玄眼神冰冷，手腕一翻，手中刚夺来的腰刀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噗——！
如同热刀切油脂！
那名家丁持刀的手臂齐肩而断，鲜血狂喷！他愣了一秒，才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惨嚎声未落，萧玄反手一刀，直接抹过了他的咽喉！
鲜血溅上萧玄冰冷的脸颊，他却看都没看第二眼，身形再次窜出，扑向下一个目标！
“他在树上！不！在那边！”
“围住他！杀了他！”
家丁们终于从接二连三的袭击中反应过来，惊恐和愤怒让他们嘶吼着试图合围。
但林地的地形限制了他们的配合，而萧玄的身法却如同鬼魅，总是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角度！
他不再单纯依靠力量，而是将“孤鸾”的暗杀术发挥到了极致！
利用树木遮挡视线，骤然闪出，一刀封喉！
俯身掠过，刀光专攻下盘，断脚筋，破膝盖！
甚至抓起一把沙土，扬向对手眼睛，在其视线受阻的瞬间，致命一击！
他手中的腰刀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舞，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和一声绝望的惨嚎！
战斗，或者说屠杀，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些平日里在萧府作威作福、欺压下人还算擅长的家丁，在真正经历过尸山血海、精通杀戮艺术的萧玄面前，简直如同待宰的羔羊。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枯林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是这寂静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
十一名家丁，无一存活。
横七竖八地倒在枯枝落叶之间，死状各异，脸上凝固着惊恐、难以置信和绝望。
萧玄站在尸体中间，微微喘息。手中的腰刀已经卷刃，沾满了粘稠的血液。他随手将刀丢弃，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他走到那个最初被陷阱木箭钉穿小腿、此刻因失血和恐惧而奄奄一息的家丁头目萧五面前。
萧五看着步步逼近的、如同修罗般的萧玄，裤裆瞬间湿透，牙齿疯狂打颤，想要求饶，却因为极致的恐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玄蹲下身，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萧荣派你们来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萧五拼命点头，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萧玄点了点头，似乎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根钉穿萧五小腿的木箭。
萧五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恐。
萧玄猛地一拔！
“嗷——！！！”萧五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几乎晕厥过去。
但萧玄并没有立刻杀他，而是用那根沾满血肉的木箭，在地上划拉起来。
他在写字。
用萧五的血，混合着泥土。
写完，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因为剧痛和恐惧而不断抽搐的萧五。
“回去告诉萧荣。”
“这份‘回礼’，我记下了。”
“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步履依旧有些蹒跚，却坚定地向着淮州城的方向走去。
身后，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骸，和一个濒死哀嚎的报信人。
以及，地上那行用鲜血和木箭划出的、触目惊心的大字——
“债，必血偿。”
寒风卷过枯林，吹动这血腥的字迹，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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