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的夜色,总是带着几分水汽氤氲的朦胧。“云深记”后院书房内,烛火将萧玄的身影拉长,投在挂满地图的墙壁上,微微晃动。
他刚刚处理完“北风堂”胡姬(红蝎)那边送来的、关于一批皮毛价格的“磋商”文书——字里行间依旧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墨九站在一旁,低声汇报着今日各处传来的消息。
“……建康那边,李文轩已收到密匣,对其中关于北齐军援的情报深信不疑,萧景琰又追加了一千两黄金的‘咨询费’,询问应对之策。职方司对我们的调查,暂时被李文轩压下了,他似乎更倾向于维持现状,利用我们的情报。”
“……北风堂那边,今日有几个生面孔在附近徘徊,试图接触我们铺子里的伙计,打听东家您的喜好,特别是……是否有题字写匾的雅兴。按您的吩咐,伙计们口风很紧,只推说东家忙于商事,无暇风雅。”
“……派去汝阳王封地的人传回消息,确认其与北齐大皇子使者确有密会,但具体内容尚未探明……”
一条条信息汇拢,勾勒出南北交织的复杂棋局。萧玄面色平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脑海中飞速整合、判断着每一条信息的价值和背后的含义。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夜鸟掠过的扑翼声。
墨九话音一顿,身影瞬间闪到窗边,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一只通体灰黑、唯独喙爪呈淡金色的矫健猎隼轻盈地落在窗棂上,腿上绑着一枚比手指还细的玄铁细管。
“是‘追影’。”墨九低声道,小心翼翼地从猎隼腿上解下铁管。这只名为“追影”的猎隼,是天下谍盟传递最高优先级信息的信使,非十万火急绝不轻易动用。它直接听命于拓跋月身边的亲信。
萧玄敲击桌面的手指蓦然停住,抬眼望去,眸中闪过一丝凝重。这个时候,北魏来的最高优先级密信……
墨九将铁管双手奉上。萧玄接过,指腹在管壁一处隐秘的凹凸处按特定顺序按压数次,只听“咔”的一声轻响,管盖弹开。里面并非绢帛,而是一卷薄如蝉翼的特殊油纸,展开后,上面是用一种遇空气才会显影的特殊药水写就的密信。
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不容折弯的韧劲,正是拓跋月亲笔。
“玄公亲启:”
“平城剧变,叔父旧部联合发难,扈(汝阳王)当殿逼宫,虽暂退,然其势已成,联结北齐,恐旦夕再生变乱。月独木难支,朝堂耳目甚多,寸步难行。元氏(元贵妃)虽得近帝,然根基尚浅,难撼大树。六镇兵变余孽似有异动,或与扈等有勾连。内忧外患,大厦将倾。”
“恳请公念及昔日邺江并肩之谊,暗助一二。无需千军万马,只求一‘势’,或一二‘关键’,助月暂稳局面,争取时日。若能得公援手,北魏愿与公永结盟好,共御北齐。事急矣!万望垂怜!——月,顿首再拜。”
信很短,信息量却极大。字里行间透出的紧迫、孤立无援的困境、以及那份强撑着的镇定下掩不住的焦虑,几乎要透纸而出。尤其是最后“事急矣!万望垂怜!”六个字,笔锋甚至微微颤抖,显见拓跋月写下此言时心境之激荡。
萧玄沉默地看着这封信,看了很久。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映不出丝毫情绪,却有一股无形的冷冽气场缓缓弥漫开来。
墨九屏息静立,不敢打扰。他能感觉到,盟主周身的气息变了。那是一种猛兽被触及逆鳞、棋手看到关键棋子即将被吞没时的专注与冰冷。
许久,萧玄轻轻放下那张薄如蝉翼的密信,手指在其上“联结北齐”、“六镇兵变余孽”、“事急矣”几个词上重重划过。
他闭上眼,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邺城逃亡路上拓跋月决绝引开追兵的背影,黑石川并肩浴血的默契,还有她临别时那句“乱世再会”的约定……更闪过北齐铁骑踏破边关、中原生灵涂炭的惨状,以及红蝎、影鸦那阴冷得意的笑容……
若北魏内乱彻底爆发,被北齐趁机介入,那么他之前在黑石川浴血奋战、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短暂平衡将瞬间打破!南梁将直面北齐与一个混乱甚至亲齐的北魏的双重压力,天下大势将彻底倾覆!他所有的布局,所有的谋划,都将失去支点!
绝不能如此!
拓跋月不能倒!北魏不能乱!
他猛地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决然的冰寒与锐利。
“备车。通知‘百工组’,准备最高级别的易容物资,要快。”萧玄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另,让‘潜影组’启动我们在平城的所有暗桩,我要在抵达前,看到拓跋扈一党所有核心成员最近三日的一举一动,包括他们吃了什么,见了谁,说了什么话!”
墨九心中一凛:“盟主,您是要……?”
“亲自去一趟平城。”萧玄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北魏地图前,目光精准地落在平城的位置,“拓跋月要一个‘势’,要一个‘关键’。有些‘势’,需借力打力;有些‘关键’,需当面才能落下。”
他不能调动南梁一兵一卒,但他本人,就是最强的“势”!他所掌握的情报和谋划,就是最致命的“关键”!
“可是盟主!”墨九急道,“江陵这边,红蝎盯得正紧!李文轩也随时可能再来!您此时离开,万一……”
“红蝎?”萧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她喜欢查,就让她继续在江陵查那个‘谢言’的笔迹好了。至于李文轩和萧景琰……他们现在更需要我们提供的‘情报’,不敢轻举妄动。你留守此地,依照既定计划与他们周旋即可。若有急事,可用‘乙字’通道联系。”
“那您带多少人手?属下随您一起去!”墨九毫不犹豫地道。
“不必。”萧玄摇头,“人多反而目标大。此次潜入,贵精不贵多。赵莽和阿史那随我足矣。你留在江陵,稳住大局,调度资源,更为重要。”
他顿了顿,看向墨九,语气放缓却依旧坚定:“拓跋月这封信,不仅是求助,更是一个信号。北魏若乱,我们之前在黑石川流的血就白流了,天下谍盟‘止息兵戈’的宗旨也将成为空谈。平城,我必须去。”
墨九深知盟主一旦决定,绝无更改可能,只得重重点头:“属下明白!定不负盟主所托!江陵之事,属下必竭尽全力,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很好。”萧玄点头,“去准备吧。天亮之前,我们必须出发。”
“是!”墨九躬身领命,迅速退下,身影融入夜色,去安排一切。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萧玄一人。他再次拿起拓跋月那封密信,看着上面那力透纸背、却难掩无助的字迹,眼神复杂。
“独木难支……”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能看到那个一身玄衣、在太极殿上独自面对群臣逼迫的孤直身影。
曾几何时,他在南梁朝堂,在南梁天牢,又何尝不是如此?
或许正是这份相似的困境,让他无法坐视不管。
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着更大的天下棋局。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北方。夜风带着寒意拂面,仿佛已经带来了平城那边的肃杀之气。
“拓跋月,”他对着北方的夜空,轻声自语,如同立下一个誓言,“撑住。我来了。”
这一次,他不是以南梁隐麟都督的身份,而是以天下谍盟盟主“谢言”的身份,再次踏入那片纷乱之地。
但无论是何种身份,他带来的,都将是足以搅动风云、定鼎乾坤的力量。
夜色深沉,一场千里驰援的孤身潜入,悄然拉开了序幕。
江陵城的繁华依旧,无人知晓,搅动天下风云的那只手,已然悄然抽离,指向了北方那座岌岌可危的皇都。
而在北魏平城,深宫之中的拓跋月,正对着一盏孤灯,手中紧握着一枚裂成两半的玉佩,目光投向南方,眼中是最后的期盼与决绝。
她不知道,她期盼的那道身影,已经踏上了北上的征途。
带着冰冷的锋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故人重逢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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