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月捧着那杯温热的茶，离卿那句“是真是假，重要吗？”
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反复炸响，又似冰水浇熄了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执念之火。
她怔怔地望着离卿那双深邃如渊、映不出她半分倒影的眼眸，又瞥见司命星君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无声的叹息。
飞升后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她眼前飞速掠过：
那些仙娥们看似恭敬实则疏离的窃窃私语；
同僚仙官们探究、审视、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
独自在清冷仙宫中的每一个孤寂长夜；
还有……还有那些关于她“痴缠仙君”、“不自量力”的流言蜚语，如同无形的荆棘，缠绕着她，刺伤着她，让她在九重天上寸步难行，举步维艰。
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一个能让她心安理得、或是彻底死心的答案。
可这追寻本身，却将她推入了更深的漩涡，成了旁人眼中的笑柄与负担。
她执着于那三世刻骨铭心的记忆，执着于那个陪伴者的身份，却忘了，飞升之后，她已不再是凡尘中那个可以任性妄为的柏月。
她是仙，一个根基浅薄、处境尴尬的新晋小仙。
“不重要了！”
这三个字，突兀地，清晰地，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释然，从她口中迸发出来。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利刃，瞬间斩断了殿内那几乎凝固的沉重气氛，也斩断了她心中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
司命星君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那份沉稳瞬间被打破，只剩下纯粹的愕然。
他嘴唇微张，似乎想确认自己是否听错，目光紧紧锁在柏月脸上，试图从她平静得近乎空洞的表情中找出端倪。
离卿仙君那万年不变的清冷面容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柏月的身影，那目光里，不再是纯粹的平静，而是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错愕？亦或是别的什么？快得让人无法分辨。
柏月没有再看他们任何一人。
她缓缓地、稳稳地将那杯几乎没动过的茶放在温润的玉石案几上，动作轻柔，仿佛放下了一件极其珍贵又极其沉重的东西。
杯底与玉案相碰，发出清脆而孤寂的一声轻响。
她站起身，对着离卿仙君的方向，深深地行了一个礼，姿态恭谨而疏离，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三世纠缠，从未有过今日这场步步紧逼的追问。
“柏月告退。”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不重要了”并非出自她口。
说完，她不再有丝毫犹豫，转身，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星河殿那扇隔绝内外的大门走去。
她的背影在流动的星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绝与决然。殿门在她身后无声开启，又无声合拢，彻底隔绝了殿内的一切。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
流动的星图似乎也停滞了，只剩下那杯被放下的茶，兀自散发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气和茶香。
司命星君依旧维持着那惊愕的表情，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浊气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惊、不解、担忧，还有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为柏月感到的痛心。
他看向离卿，声音干涩，带着浓浓的疑惑：“她……她真的就……放弃了？” 这放弃来得太突然，太彻底，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这不像他认识的那个执着坚韧的柏月。
离卿仙君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柏月消失的殿门处。
他脸上那丝细微的波动早已平复，重新恢复了那亘古不变的清冷。
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翻涌、沉淀。
司命的话仿佛将他从某种凝滞的状态中唤醒。
他缓缓收回目光，视线落在柏月放下的那杯茶上，碧绿的汤色在白玉杯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沉默了片刻，那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才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既像是回答司命，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她真的就放弃了吗？……”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的穹顶，望向那浩瀚无垠的六界苍穹。
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寂寥，悄然掠过他的眼底。
“…也好。”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承载着千钧的重量。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杯茶，不再看那扇门，挺拔孤绝的身影重新面向那布满星辰轨迹的玉案，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更加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样，我就能安心守护这六界了。”
话音落下，殿内流动的星辉似乎都黯淡了一瞬。
他重新成为了那个高高在上、无悲无喜、只为守护六界秩序而存在的离卿仙君。
仿佛那三世红尘、那刻骨情缘、那刚刚离去的女子和她那句石破天惊的“不重要了”，都不过是漫长仙途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拂去便罢。
只有司命星君，依旧站在原地，望着离卿那仿佛与整个冰冷星河融为一体的背影，又看看那杯被冷落的茶，再想想柏月决然离去的背影，心中那声沉重的叹息，终于化为实质，在寂静的殿宇中无声地回荡。
他预感到，这看似尘埃落定的放弃，并非终结，而是另一场更加汹涌的暗流的开端。
他忧心忡忡的目光，最终投向了柏月离去的方向。
“离卿、我之前答应你不插手此事，现在她已放弃，那我们的约定就作废了。”
“希望你不要后悔。”
回到司命殿的柏月又像往常一样，每日和司命在殿内上职，无事就去织霞云坪讲故事。
九重天的仙官们见她再也没有去星河殿外求见过一次，慢慢的流言开始消失了！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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