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紫禁城,京师此时已经渐渐寒冷起来,文华殿内虽燃着地龙,暖烟顺着青砖下的烟道弥漫开来,却驱不散半点众人心头的寒意。
这已是松锦惨败消息确认后,崇祯召集内阁、六部等重臣进行的第数次的紧急议事。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沉重。
御座上的崇祯,不过短短数日,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一圈,眼窝深陷,面色在冕旒的阴影下更显青白。
这几日,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眼中布满了血丝,此刻正死死盯着阶下那一片或低头、或眼观鼻鼻观心的“股肱之臣”。
殿内安静地可怕。
这种死寂般的沉默,如同钝刀,反复切割着崇祯本就紧绷的神经。
他终于按捺不住胸中那股无助的邪火,声音尖锐地打破了沉默:
“数次召对,商议善后,众卿家便是这般模样?难道我大明,就真的无人能为朕分忧,想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了吗?”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站在文臣班首的新任首辅杨嗣昌。
原首辅张四知因“庸碌无为”已被撤换,崇祯在周延儒与杨嗣昌之间权衡良久,最终选择了曾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剿匪方略、看似更有“谋国”之能的杨嗣昌出任首辅,周延儒居次辅。
可惜这两人原本就是政敌,现在偏分居内阁首辅、次辅,要让两个势同水火的政敌放下私怨,共赴国难,简直比救松山的洪承畴还要难……
原兵部尚书陈新甲,因在松锦战前力主“速战”,此刻被视为“误国”之因,已被贬为兵部右侍郎,兵部事务仍由杨嗣昌兼管。
杨嗣昌感受到天子的目光,心中叫苦不迭,却只能将头埋得更低,继续装聋作哑。
他不是不想说,是真的无话可说,无计可施!
松锦一战,犹如天倾地陷,将大明最后一点野战精锐和财政元气几乎吞噬殆尽。
如今关外是个什么局面?
洪承畴及万余残兵被死死围在松山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锦州的陷落同样也是时间问题,此二城陷落后,整个辽西走廊,除了吴三桂龟缩防守的宁远城,几乎已无大明寸土!
山海关将直面建奴兵锋,压力骤增。
从其他地方调兵勤王?
谈何容易!
各地兵力本已捉襟见肘,流寇烽烟四起,粮饷更是无着。
现在什么都缺,朝廷需要钱、需要兵、需要时间!
可这些问题一个都解决不了,他能怎么办?
不过,杨嗣昌倒是风闻,被贬职的陈新甲这两日私下活动频繁,似乎又在撺掇陛下,重提与建虏议和之旧事,以求喘息之机。
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杨嗣昌心中冷笑:
议和?
与屡犯京畿、杀掠大明军民无数的建奴议和?
这等话题,在如今松锦惨败、社稷震动、舆情汹汹之际,无异于玩火自焚!
一旦泄露丝毫风声,恐怕立即会成为天下士林清流、乃至汹汹民意的众矢之的,到时必是万夫所指,身败名裂!
这个陈星岳,真是糊涂油蒙了心,还是觉得自己脖子太硬?
杨嗣昌打定主意,绝不能与此事有半分牵连,此刻唯有沉默,方是保身之道。
首辅可以装傻充愣,户部尚书李待问却不能再躲了。
管着国家的钱袋子,如今捅出这么大一个窟窿,所有人都管他要钱,他现在是度日如年呐。
李待问心中长叹,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颤巍巍地出列,未语先跪,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户部实在是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伏地叩首,开始一一数算那令人绝望的账目:
“松锦一战,历时多时,调集十三万大军,粮饷、器械、赏功、抚恤……
所耗钱粮巨万,早已将太仓、内帑罗掘一空,尚欠各镇协饷、商人借贷不下数百万两!
如今战败,先前投入尽付东流不说,阵亡将士的抚恤、溃散兵马的收容安置、宁远吴总兵处催饷的急件、山海关亟待加强防务的请款……
桩桩件件,都是要立刻拿真金白银出去的啊!陛下!”
他抬起头,老泪纵横:
“国库早已空虚见底,各地税银逋欠严重,加之天灾频仍,蠲免之地甚多,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眼下莫说筹划反攻、救援松山,便是维持宁远、山海关现有兵马不至溃散,都已力不从心!
陛下,臣恳请……恳请速筹款项,否则关防一懈,后果不堪设想!”
李待问的哭穷,让崇祯烦的不行,他何尝不知道国库空虚?
但被臣子当众如此赤裸裸地揭示出来,更觉脸上无光,心头火起。
崇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筹款?如何筹?难道又要继续加赋吗?”
李待问不敢接这话头,只是伏地不语。
但殿中其他几位大臣,包括次辅周延儒等人,却交换着眼色。
加赋,似乎是眼下唯一能快速见到钱粮的办法了,尽管谁都知道这是饮鸩止渴。
崇祯看着这群平日高谈阔论、如今却束手无策的“重臣”,听着户部哭穷、兵部无言、内阁沉默……
疲惫和失望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
议了半天,不但没有找到如何挽救危局、善后败局的良策,反而是一堆堆无法解决的困难,一个个伸手要钱的窟窿!
他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景物似乎都有些晃动。
崇祯他挥了挥手,正想宣布“今日便到此为止”,让这些面目可憎、束手无策的大臣们赶紧从眼前消失,好让自己一个人静静,舔舐那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无力。
就在他即将开口的时候,王承恩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出现在殿门侧。
他手中捧着一份奏章,脸色显得无比复杂,到了殿门口,王承恩明显感觉到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脚步顿住,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正欲起身的崇祯一眼瞥见了王承恩。
他知道自己这位大伴,若非紧急之事,绝不会在如此重要的御前议事中贸然出现。
刚刚压下去一点的头痛似乎又隐隐袭来,他心中哀叹:
这是?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吗?松锦十几万大军都填进去了……
无非是哪里又告急,哪里又反了,或者松山终于陷落了吧。
他打消了立刻让众臣退下的念头,若真是天大的坏消息,终究还是要让这些人知道。
虽然他们一个个看起来也没什么用,但……总算是些能站在这里的人吧。
崇祯有气无力地重新坐稳,低声道:
“承恩,何事?”
王承恩连忙趋步上前,跪倒在地,双手将奏章高高捧起,禀报道:
“启奏陛下,是定北侯卢方舟,自漠北加急呈进的奏章!”
“定北侯”、“漠北”!
这两个词,瞬间让殿内所有垂头耷脑、心思各异的大臣们竖起了耳朵。
杨嗣昌低垂的眼皮猛地一抬,周延儒捻着胡须的手指停了下来,李待问也暂时忘记了哭穷……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王承恩手中那封奏章上。
崇祯也是明显一愣。
卢方舟?
这厮最近倒是有一阵子没出现在他视线里了,不对,卢方舟肯定是派人去了辽西的,不然丘民仰和曹变蛟如何会跑去漠南的!
果然哪里都有这个卢方舟啊!
他现在突然上奏,这是又折腾什么了?
想到这,崇祯的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他紧紧盯住那封奏章,强行让自己显得淡定一些,酝酿了下情绪后,才沉声道:
“呈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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