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部忠秋能听到身后年轻随从们粗重的呼吸声。他暗自调整步伐,努力维持着使节的尊严,但手心已满是冷汗。这座庞大宫殿的压迫感,远超京都的御所和江户城。
奉天殿内,香烟缭绕。承运帝朱慈延端坐于龙椅之上,御座旁,设有一张紫檀木大椅,平虏侯刘庆斜倚其上,一身玄色蟒袍。
文武百官分列丹陛两侧,鸦雀无声。当东瀛使团跪拜行礼时,阿部忠秋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背上,有好奇,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蔑。
依礼呈上国书后,阿部忠秋深吸一口气,按照事先演练好的说辞,抬高声音,力求字句清晰:
“下国使臣阿部忠秋,奉日本国主、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公之命,谨拜大明皇帝陛下:去岁以来,贵国水师屡犯我国海疆,无端炮击对马、壹岐、长崎等港,焚毁船只,劫掠财货,致使我国商民死伤无数,港口化为焦土……此等行径,实悖邻邦之道,有违天朝仁义。下国卑微,不敢兴兵犯上,唯恳请陛下明察,对此事作何交代,以安民心,以全邦谊?”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完最后一句,他伏地不起,心脏狂跳,等待着雷霆之怒。
然而,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落针可闻。
阿部忠秋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偷偷抬眼,瞥见龙椅上的皇帝似乎动了动,目光投向身旁。而那位平虏侯,依旧保持着慵懒的坐姿,甚至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这死寂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窒息。他们拼尽全力掷出的控诉,如同石子投入深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阿部忠秋几乎要撑不住时,刘庆终于放下了茶杯,他缓缓起身,踱步到丹陛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伏在地的使团。
他没有看阿部忠秋,目光却扫过整个使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交代?本侯倒要问问,万历年间,丰臣秀吉侵朝乱明,屠戮百姓,可曾给过大明一个交代?”
阿部忠秋浑身一颤,急忙辩解:“侯爷明鉴!此乃前朝旧事,秀吉逆贼,早已伏诛……”
“旧事?”刘庆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一步踏前,逼视阿部忠秋,“那本侯问你,去岁德川家光煽动朝鲜逆党李适、韩明琏作乱,离间大明藩篱,可是新事?”
“尔等幕府,架空天皇,独揽国政,僭越神器,可是新事?”
“尔等倭寇,百余年来屡犯我东南海疆,杀我百姓,掠我财货,可是新事?”
他每问一句,便逼近一步,语气也冷冽一分,最后几乎是指着阿部忠秋的鼻子:
“尔等欺我大明不知?什么万世一系的天皇,不过是你德川家挟之以令诸侯的傀儡!也敢在此妄谈国主?!”
“侯爷慎言!”阿部忠秋脸色煞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天皇陛下乃天照大神裔孙,神裔至尊,岂容……”
“神裔?”刘庆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仰头放声大笑,笑声在金殿梁柱间震荡回响,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哈哈哈……好一个神裔!那本侯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天照大神厉害,还是我大明的炮舰厉害!”
笑声戛然而止。刘庆面色一沉,目光如两道冰锥,瞬间冻结了使团众人刚刚升起的一丝愤怒:
“听着!回去告诉德川家光,大明本不欲理会尔等倭国内乱。但尔等敢觊觎朝鲜,挑衅天威,暗中资助逆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百官,最后定格在面如死灰的阿部忠秋脸上,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心上:
“就拿白银一万万两来赎罪!”
“一……一万万两?!”阿部忠秋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晕厥。这个数字如同晴天霹雳,把他最后一丝侥幸也击得粉碎。一万万两!就是把日本所有的银山挖空,把所有的豪商抄家,也凑不出这个数!这根本不是谈判,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最后通牒!
朝堂上一阵压抑的骚动。有大臣出列,高声附和:“侯爷明鉴!倭寇屡犯天朝,罪恶滔天,此等惩戒,理所应当!”
“正是!还需其交出祸首,方可显我天朝宽仁!”
刘庆不再看瘫软在地的使团,转身对礼部尚书段兴扬挥了挥手:“送客。告诉倭使,三日之内离京。下次若再派使节,记得先把赎罪银备齐。否则……”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让所有人心头一寒。
当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使团被虎贲卫士几乎是“架”出奉天殿时,阿部忠秋在殿门口最后回头一瞥。
殿外,寒风凛冽,卷着残雪。阿部忠秋被冷风一激,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这北国的春天,比严冬更冷,冷得刺骨。德川幕府妄图凭借口舌之利挽回局面的幻想,在这一刻,彻底破灭了。等待日本的,将是什么?他不敢再想下去。
承运五年的初夏,江南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焦灼。持续数月的“宝钞挤兑-白银通胀”风暴,在达到顶峰后,正以一种谁也预料不到的方式急转直下。
起初,当朝廷以近乎无限的倭银储备强势介入,硬生生将宝钞信用托起,甚至使其兑白银出现大幅溢价时,那些原本囤积居奇、等着看朝廷笑话的江南豪强们,经历了一个从狂喜到错愕,再到恐慌的急剧转变。
他们地窖里、银库中辛辛苦苦积攒、视为命根子的真金白银,购买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而他们之前弃之如敝履的宝钞,反而成了硬通货,不仅能轻松缴纳赋税,甚至在购买官营工场的物料、支付运河漕运费用时还能享受折扣。市场的风向变得如此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兑!快把手里的银子都换成宝钞!” 扬州,大盐商江春的红着眼睛,对管家嘶吼,“再晚一步,咱们这半辈子的积蓄就真要化成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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