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故地,父影仍在
雪又漫过了通往老家的路。我踩着没过脚踝的雪往村头走,每一步都陷进松软的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极了小时候跟在父亲身后,听他踩雪的声音。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远处的田地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截枯黄的麦茬,在雪地里透着点倔强的黄——这是父亲一辈子都惦记的土地,如今落了雪,倒让我觉得,他好像还在这儿。
走到田埂边时,风裹着雪沫子扑过来,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忽然想起从前雪后初晴的日子。那时候天刚亮,父亲就揣着暖壶往地里跑,棉袄上还沾着灶膛的火星子。他会蹲在田埂上,用手扒开一层雪,看着底下盖得严实的麦苗,嘴里哈着白气,笑着说:“老天有眼呐,这雪下得好,明年又是个丰收年。”我那时候不懂,只觉得雪地里冷,总催着他回家,他却不慌,又扒开另一处雪,跟我讲“瑞雪兆丰年”的道理,手冻得通红,眼里却亮得很。如今我也蹲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扒开雪,指尖触到冰凉的麦苗,忽然就懂了他当年的欢喜——这不是普通的雪,是他盼了一整年的希望,是他对土地最沉的牵挂。
往回走时,路边的草地被雪压得弯了腰,几株没来得及枯透的野草,从雪缝里钻出来,透着点嫩绿色。我站在路边,看着雪落在草地上,忽然就看见父亲的影子了:他走在这条路上,手里夹着烟袋,走几步就停下来,从兜里摸出火柴,“嗤”地一下划着,点上烟袋锅子,深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来,白烟混着哈出的热气,在冷天里散得慢。他会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两下,笑着说:“哎呀,这一口真解乏。”那时候他刚从地里回来,裤脚沾着泥和雪,却总不忘在回家前抽袋烟——像是这袋烟,能把一天的累都抽走。我记得他的烟袋是枣木做的杆,用了十几年,被他摩挲得发亮,烟袋锅子是铜的,每次点烟时,都能看见火光在铜锅上跳。后来他走了,我把那烟袋收在抽屉里,每次打开,都能闻到淡淡的烟味,像他还在身边。
沿着路边慢慢走,雪落在我的肩头,凉丝丝的,却让我想起小时候他带我赶集的日子。那时候也是冬天,他背着我走在雪路上,我趴在他背上,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和棉袄的棉絮味。路过这片草地时,他会停下来,指着雪地里的小鸟给我看,说“你看那麻雀,雪天里也能找到吃的”,边说边从兜里摸出颗糖,塞到我嘴里。现在我走在这儿,雪落在草地上,没有小鸟,也没有糖,却好像还能听见他的声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原来有些记忆,早被雪埋在了心底,一遇到相似的场景,就会慢慢冒出来。
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时,雪下得更密了。老槐树的枝桠上积满了雪,像披了件白棉袄,树干上还留着父亲当年钉的钉子——那是他为了挂玉米杆钉的,现在钉子还在,玉米杆却没了。我靠在树干上,看着雪落在树身上,忽然就想起他坐在树下抽烟的模样:夏天他会搬个小板凳坐在这儿,抽着烟袋,看着村里的孩子跑;冬天雪落下来,他会扫出一块空地,还是坐在这儿,抽着烟,看着远处的田地。那时候我总坐在他旁边,抢他的烟袋玩,他从不生气,只把烟袋递给我,说“小心烫”,我拿着烟袋杆,假装抽烟,他就笑得很开心,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老槐树上的纹路。
雪还在下,落在老家的土地上,落在路边的草地上,落在老槐树上,也落在我心里。我知道,父亲其实没走,他在雪后的田埂上,在路边抽烟的身影里,在老槐树的纹路中——他用一辈子的时光,把自己的牵挂种在了这片土地上,如今落了雪,倒让这些牵挂,都变成了看得见的回忆。我站在雪地里,看着漫天飞雪,忽然就想跟他说:“爸,你看这雪,下得真好,明年肯定是个丰收年。”风裹着雪,好像在替他回答我,轻轻的,却很清楚。
往家走时,我又听见了“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只是这次,好像是两个人的——我走在前面,父亲跟在后面,手里夹着他的烟袋,走几步就停下来抽一口,嘴里说着“这一口真解乏”,雪落在他的肩上,也落在我的肩上,把我们的影子,都印在了这片他牵挂了一辈子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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