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蛇口启示》
就在林瀚为深圳特区的深化发展殚精竭虑之时，一场来自毗邻的蛇口工业区的冲击，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紧迫感。
蛇口，由交通部下属的香港招商局全权开发，负责人是有着“钢铁公司”之称的袁庚。与深圳特区管委会“政府主导、综合开发”的模式不同，蛇口走的是一条更加纯粹的企业化、市场化道路。袁庚提出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一石破天惊的口号，在蛇口进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
林瀚早就听说过蛇口的名声，但百闻不如一见。他决定抽出半天时间，亲自去蛇口看一看。
没有提前打招呼，他只带了秘书小陈，乘坐吉普车来到了蛇口。一进入工业区地界，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道路平整宽阔，绿化整齐，厂房布局紧凑合理。最让林瀚印象深刻的是工地上那种争分夺秒、井然有序的紧张氛围。巨大的标语牌上，“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十二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人眼目。
他看到一个工地上，施工人员如同行军打仗般，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几乎没有看到闲散和等待的现象。打听之下才知道，这里实行的是严格的“定额管理”和“超额奖励”制度，干得多、干得快，就拿得多。
林瀚又来到蛇口工业区的管理委员会——一栋简易但干净整洁的二层小楼。他发现这里的办事流程极其简化，工作人员行色匆匆，言谈举止间透着一股企业化的效率和务实，少了许多官场上的客套和冗赘。
他甚至还听说，蛇口在尝试干部招聘制、任期目标责任制，打破了铁饭碗和终身制！
这一切，都让林瀚感到一种强烈的思想冲击。与蛇口相比，深圳特区虽然在宏观规划和项目引进上取得了巨大成就，但在内部管理效率、市场机制的运用深度上，似乎慢了一拍。蛇口那种将经济规律贯彻到每一个毛孔的极致做法，展现出了惊人的活力。
“我们是不是有点过于注重‘造城’和‘引进’，而在内部机制改革上，力度还不够？”一个尖锐的问题，在他心中升起。
当天晚上，林瀚不顾疲惫，再次伏案疾书。他没有写正式的报告，而是写了一篇长长的、带有自我反思性质的《蛇口考察随感》。
在文中，他详细记录了在蛇口的所见所闻，并进行了深刻的对比和剖析：
“……蛇口模式，其核心在于彻底的企业化运营和对经济规律的绝对尊重。‘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不仅是口号，更是融入其肌体血液的行动准则。他们用管理企业的方式管理工业区，用市场的手段配置资源，其内部运行效率之高，令人惊叹。”
“反观我们深圳特区，管委会本质上还是一个政府机构，虽竭力模仿企业运作，但难免带有行政化的惯性。在项目审批、工程建设、内部管理等方面，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影子仍时有显现，效率仍有巨大的提升空间。”
“蛇口的实践启示我们，特区的‘特’，不仅在于对外资的特殊政策，更在于内部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的‘特’。必须更大胆地破除计划经济下形成的旧观念、旧习惯，真正建立起一套符合商品经济规律、高效廉洁的新体制……”
他在这篇随感的最后写道：“……前有香港的市场效率标杆，近有蛇口的改革实践猛追。深圳特区，绝不能有丝毫自满和懈怠。我们必须以‘杀出一条血路’的勇气，在深化内部改革上拿出更大的魄力，否则，我们可能在起点领先，却会在途中被人超越！”
他将这篇随感，首先送给了梁致远书记阅示。
梁致远看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抽完一支烟，才对林瀚说：“瀚子，你写的，一针见血啊！蛇口确实走在了我们前面。袁庚那个老家伙，胆子大，手笔也大！我们不能再按部就班了！”
得到了梁致远的认同，林瀚开始将来自蛇口的启示，转化为深圳特区内部改革的具体行动。
他首先在管委会内部推行“工作效率承诺制”，要求各个部门公开办事流程和时限，接受企业和群众监督，对超时、推诿的进行问责。
接着，他力主在特区建设工程中，全面推广“项目承包责任制”和“投资包干制”，明确责权利，节约归己，超支不补，极大地调动了施工单位的积极性。
他还借鉴蛇口的经验，开始研究起草《特区干部聘任制暂行规定》和《企业工资制度改革方案》，试图打破“大锅饭”和“铁饭碗”，引入竞争和激励机制。
这些改革举措，在管委会内部引发了比之前引进外资更大的争议和阻力。触动利益往往比触动灵魂还难。一些习惯了按部就班、吃大锅饭的干部，感到了强烈的不适应和抵触。
“这不是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吗？”
“干部身份都不要了，还有什么保障？”
“这么搞，不是把我们自己搞得灰头土脸？”
连一些原本支持林瀚的干部，也对此表示了疑虑。
林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内部压力。但他知道，这场改革，关乎特区的灵魂和长远竞争力，绝不能后退。
在一次党组扩大会议上，面对众人的质疑，林瀚掷地有声地说：“同志们！我们搞特区，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建立一个放大版的旧体制，还是为了探索一条富国强民的新路？如果连我们自身都没有勇气打破旧框框，没有决心提高效率，我们凭什么要求外商相信我们的营商环境？凭什么让老百姓相信我们能带来更好的生活？”
他指着窗外工地上“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方向（他让人在深圳也立起了类似的标语），激动地说：“蛇口已经把这面旗帜插在了我们家门口！我们是视而不见，故步自封，还是迎头赶上，甚至超越他们？答案不言自明！”
“改革，必然会有阵痛，会得罪人！但不改革，特区就没有出路，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这件事，我林瀚负责到底！有什么问题，冲我来！”
他的决心和勇气，感染和震慑了在场的许多人。梁致远书记再次站出来，坚定地支持了林瀚。
深圳特区内部管理体制改革的帷幕，在蛇口模式的冲击和林瀚的强力推动下，艰难地拉开了。这是一场向自身开刀的“革命”，其过程的艰难和复杂，远超引进任何一个外资项目。
但林瀚义无反顾。他深知，唯有经历这番刮骨疗毒般的自我革新，深圳特区才能真正脱胎换骨，拥有与香港、与世界竞争的强大内核动力。这条“血路”，他必须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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