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一年中最长的夜。京城罕见地放晴，夜空如墨洗过，星辰格外明亮清晰。秦思云记得林瀚年轻时喜欢看星星，曾说在青江山区勘测时，那里的星空最美。于是，她提议：“今晚星星真好，我们去楼顶露台看看？”
林瀚欣然同意。他们裹上厚厚的羽绒服，戴上帽子和围巾，相互搀扶着，慢慢走上公寓顶层的公共露台。露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几把闲置的休闲椅。城市的灯光在脚下铺展成一片璀璨的海洋，但头顶那片深邃的穹窿，依然顽强地闪烁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秦思云调整好一把躺椅的角度，让林瀚能半躺下，视野更开阔。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
“看，那是猎户座。”秦思云指向南方天空那三颗排成一条直线的亮星，“腰带三星，多整齐。”
林瀚仰望着，努力辨认着。星空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有些过于复杂和陌生了。但他能感受到那种浩瀚、宁静与永恒。寒风吹在脸上，有些刺痛，却也让人清醒。
“思云，”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清晰，“我有时候会想，人这一辈子，到底像什么？”
秦思云侧头看他，等他说下去。
“以前觉得像登山，不断向上，征服一个又一个高峰。后来觉得像行船，掌舵破浪，要看清方向，也要应对风浪。现在……”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现在觉得，也许更像一颗星星。”
“星星？”
“嗯。在宇宙里，有自己的位置，按照自己的轨道运行，发出或明或暗的光。有的星星亮，能被很多人看见；有的星星暗，可能只有特定的望远镜才能观测到。但每一颗，都在那里，都在燃烧，都在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引力，影响着周围的时空。”
他慢慢说着，语速不快，但思路似乎格外清晰：“我们每个人，也是一颗小星星。在自己的时代、自己的位置上，发光发热，影响着一小片天地。有的光芒耀眼，成就显赫；有的默默无闻，但也在照亮自己的家庭、社区，完成自己的责任。最重要的是，是否按照内心的准则在运行，是否发出了属于自己的、真诚的光。”
秦思云静静听着，眼眶微热。她知道，这是丈夫在用自己的方式，总结一生，安顿心绪。
“我这颗星星，”林瀚继续，目光依然望着星空，“亮度也许一般，轨道也算不上最特别。但我想，我尽力了。尽力发出了我认为该发的光，尽力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得平稳、正直。也尽力……和别的星星，比如你，比如小雪，比如曾老他们，相互吸引，相互照亮，组成了一片小小的、温暖的星群。”
他转过头，看向秦思云，眼神在星辉下显得异常柔和：“思云，你是我轨道上最近、最亮的那颗伴星。没有你，我的光会黯淡很多，我的运行会失去平衡。谢谢你，陪我走完这一程。”
秦思云的泪水终于滑落，但嘴角却带着笑：“说什么傻话。我们是双星系统，本来就该在一起。”
林瀚也笑了，握紧她的手。两人不再说话，只是仰望着星空。银河淡淡地横亘天际，无数星辰汇聚成一条朦胧的光带，那是亿万个“林瀚”和“秦思云”在遥远时空的光辉。
林瀚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与超脱。个人的记忆或许会模糊，生命终将逝去，就像星辰也有寿命。但光已经发出，在宇宙中传播，或许已被某些望远镜记录，或许已融入星群的集体光芒。而最重要的是，在燃烧的过程中，他体验了奋斗的激情，感受了责任的重量，品尝了爱情的甘醇，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也留下了思想的痕迹。
这便足够了。
夜越来越深，寒气愈重。秦思云担心他着凉，轻声说：“咱们回去吧？”
“好。”林瀚应道，最后看了一眼星空。猎户座正缓缓西移，依旧明亮坚定。
回到温暖的家中，洗漱完毕。林瀚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秦思云依偎在他身边。
“思云，”他轻声说，“如果……如果我以后忘了很多事，甚至忘了你是谁，你也不要难过。要相信，在更深的地方，在我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我一定还记得你，记得我们的一切。就像……就像星星的光，即使星星本身湮灭了，它的光还在宇宙中旅行。”
秦思云将脸埋在他肩头，用力点头，说不出话。
“还有小雪，告诉她，爸爸以她为荣。让她继续发光，发出属于她自己的、更美丽的光。”
“我会的。”秦思云哽咽道。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林瀚在妻子熟悉的体温和气息中，渐渐沉入梦乡。他的表情安详，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窗外，星光依旧。亘古的星辰沉默地注视着这颗蓝色星球上每一个渺小而伟大的生命，见证着他们的爱恨情仇、奋斗挣扎、传承与消逝。个体的光芒终将隐入宇宙的黑暗，但那些关于责任、关于爱、关于追求光明与美好的故事，就像星辉，穿越时间，照亮过夜空，也必将以某种形式，在人类文明的星河中，留下永恒的印记。
这一夜，很长。但星光，永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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