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一股夹杂着干燥沙尘与岁月腐朽气息的热风便扑面而来。脚下传来细碎流动的触感,而非坚硬的岩石。
陈谨稳住身形,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沙海”。但与寻常沙漠不同,这里的“沙粒”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在不知从何而来的昏黄天光映照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沙粒异常细腻,无风自动,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流淌、起伏,形成一片片流动的沙丘与漩涡。空气中弥漫着干燥与死寂,却又隐隐能听到一种极低频的、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呜咽”声,那是流沙摩擦、地气泄漏的声响。
天空是浑浊的土黄色,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层层叠叠、仿佛凝固的浊云,低低地压在头顶,给人以沉重的压抑感。能见度不高,远处的一切都笼罩在沙尘与昏黄光线的氤氲之中。
这里便是“流沙河故道”。
陈谨能清晰感觉到,脚下这片看似松软的沙海深处,潜藏着磅礴却混乱、近乎狂暴的地脉能量。这些能量并非如“万仞星淬峰”那般被引导、淬炼成锋锐剑意,而是如同溃堤的洪水,肆意奔流、冲撞、泄漏,将原本可能存在的河流(或水道)彻底摧毁、掩埋,形成了这片诡异而危险的流沙绝地。
星辰感知在此地受到严重干扰,范围被压缩到不足百米,且反馈的信息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层流动的“沙幕”所阻隔。空气中也几乎感应不到活跃的星辰之力,只有一种沉滞、燥热、充满惰性与侵蚀意味的土行能量。
“此地灵气近乎枯竭,地脉暴乱,生机灭绝……果然是接近‘荒墟’的边缘地带。”陈谨心中凛然,想起了凌尘的警告。“荒墟”二字,在搬山道传承与星图信息中均有提及,通常指代那些在上古灾劫或大战中彻底破碎、法则崩坏、被“熵”之污染严重侵蚀而无法恢复的绝地死域。这里虽未完全沦为“荒墟”,但显然已深受影响。
他首先检查自身状态。经过“剑魄星尘”的淬炼和短暂调息,伤势好了七八成,真元恢复了约三成,虽然总量不多,但质量极高,运转间带着星淬的锋锐与混沌的厚重。神魂清明,感知虽受限,却更加凝练。搬山副印与薪火烙印在感应到此地混乱地脉与死寂环境时,传递出微弱的警惕与不适。
当务之急,是确定方位,找到星图指示的前行路径。
陈谨取出(实际是以意念沟通)脑海中那份补全的星图。星图在此区域的标注变得极其简略,只有一条曲折的虚线,穿行于代表“流沙河故道”的大片暗黄阴影之中,终点指向阴影边缘一个闪烁的微弱光点,旁边标注:“古河道残迹,寻‘定沙碑’可渡。”
“古河道残迹……定沙碑……”陈谨沉吟。看来要在这片广袤无垠、危机四伏的流沙海中,找到早已被掩埋的古老河道痕迹,并找到一处名为“定沙碑”的地标或遗迹,才能安全通过此地,前往下一个节点。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此地环境恶劣,隐藏的危险恐怕远不止流沙本身。
他选了一处相对较高的沙丘顶端,极目远眺。昏黄的光线下,沙海起伏,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河道痕迹或人工建筑。
忽然,他星辰感知的边缘,捕捉到右前方约两百米处,流沙之下似乎有某种规则的、非自然的轮廓,并且……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周围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金属与朽木混合的腐朽气息,其中还夹杂着一缕几乎消散的、类似妖兽残留的腥气。
陈谨心中一凛,立刻收敛气息,小心地向那个方向靠近。
走到近前,拨开表面流动的暗金沙粒,下面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
那是一具……残骸。
并非人类或常见妖兽的骨骼,而是一种类似大型蜥蜴或地行龙、但骨骼结构更加粗壮狰狞的怪兽遗骸。骨骼呈暗红色,仿佛被烈焰焚烧后又经岁月侵蚀,大部分已碎裂、风化,与流沙混杂在一起。但在残骸的胸腔与头颅位置,覆盖着一些尚未完全腐朽的、闪烁着晦暗金属光泽的甲片与零碎的皮革,上面隐约能看到一些扭曲的、非天然的纹路。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这具怪兽遗骸旁边,散落着几块明显是人工锻造、如今已锈蚀严重的金属残片,以及半截深深插入沙地、造型奇特的青铜长矛。矛杆早已腐朽无踪,只余锈迹斑斑、布满凹痕的矛头,其形制古朴厚重,绝非近代之物。
“上古妖兽?还有……上古战士的兵器?”陈谨蹲下身,小心地以混沌真元包裹手指,触碰了一下那青铜矛头。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惨烈杀伐与不甘陨落意念的残留波动传来,瞬间又消散在流沙之中。
这绝非自然死亡或普通争斗留下的痕迹。此地,在上古时期,很可能是一处战场!是搬山道、古剑宗或其他上古势力,与某种敌人(很可能是“熵”之衍生物或受其操控的妖兽)激战过的区域!战后,随着地脉崩溃、环境恶化,一切都被流沙掩埋。
陈谨心中一沉。战场遗迹意味着,此地除了自然危险,还可能残留着上古时期的力量陷阱、未消散的杀意执念、甚至……被“熵”污染而变异、潜伏在流沙下的危险生物!
他更加谨慎,扩大搜索范围。很快,在更远处,又陆续发现了几处类似的残骸,有人形的(骨骼更加脆弱,几乎化沙),也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妖兽,偶尔还能看到一些破碎的法器残片或符文石刻的边角,皆已灵性全失,被岁月与流沙磨蚀。
所有残骸都有一个共同点——朝向大致相同的方向。仿佛他们生前是在朝着某个目标冲锋或撤退,最终倒在了这片流沙之中。
“这个方向……”陈谨顺着残骸指向望去,那是流沙海更深处的方向,昏黄一片,看不真切。但星图指示的路径,似乎也大致沿着这个方向。
或许,跟着这些上古遗骸的“指引”,能找到“古河道残迹”?
陈谨决定一试。他保持着高度警惕,将星辰感知与地脉共鸣(在此地虽困难,但搬山副印对地脉的敏感基础仍在)结合,小心避开脚下流沙中那些能量异常紊乱、可能隐藏着流沙陷阱或地气喷涌的点,同时留意着任何可能是“定沙碑”或人工遗迹的迹象。
流沙行进,异常艰难。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活动的陷阱上,需要精确控制力道与重心。四周死寂,只有沙粒流动的沙沙声和地底深处隐约的呜咽,更添几分诡谲。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除了偶尔发现的更多残骸和几处疑似古阵基石的碎块,一无所获。反倒是体内真元在对抗流沙吸力和恶劣环境侵蚀下,消耗加快。
就在他准备停下略作调息时,前方沙丘背后,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沙沙”声,密集而迅疾,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沙层下快速穿行!而且,不止一处!声音从左右两侧包抄而来!
陈谨眼神一凝,立刻止步,身形微沉,星龙领域引而不发,混沌真元在经脉中加速流转。
“嗖!嗖!嗖!”
数道暗金色的影子猛地从两侧沙丘中窜出,带起漫天沙雨!
那是三条……“沙虫”?!
它们体长近丈,粗细如成人腰身,通体由暗金色的流沙凝聚而成,表面不断有沙粒滚落、补充,形成一种流动的、不稳定的躯体。头部没有明显的五官,只有一张布满螺旋利齿、不断开合的圆形口器,散发出腥臭与土行能量的混合气息。它们的动作迅捷无比,在沙地上如同游鱼在水,瞬间便对陈谨形成了三角合围之势!
“沙行妖物?受此地混乱地脉与死寂之气滋养而生的精怪?”陈谨瞬间判断。这些沙虫气息约在暗劲中后期,单体威胁不大,但在此地流沙环境中,它们占据绝对地利,且可能是群体行动!
没有丝毫犹豫,三条沙虫同时发动攻击!它们身体一弓一弹,如同三道暗金箭矢,张开布满利齿的口器,从不同角度噬咬向陈谨!
陈谨脚下《星痕步》踏出,身形在间不容发之际侧移数尺,避开了正面一条沙虫的扑击。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指尖灰蒙真元凝聚,带着新得的星淬锋锐,一指点向侧方袭来的另一条沙虫头部!
“嗤!”
指劲穿透沙虫流动的躯体,在其头部位置炸开一个小洞,暗金色的沙粒四溅!然而,沙虫躯体似乎并无固定要害,小洞周围的流沙迅速涌动、填补,几乎瞬间恢复!沙虫动作只是微微一滞,便继续噬咬而来!
“物理攻击效果有限!”陈谨心念急转。他身形再闪,避开第三条沙虫的偷袭,左手凌空一抓,《大擒龙手》的虚影浮现,并非擒拿,而是化作一股强劲的吸扯之力,将侧面那条被指劲所伤的沙虫上半身猛地拉得一顿!
趁此间隙,陈谨眼中混沌之色一闪,体内仅存的三成真元中分出一缕,性质陡然转化,模拟出“破军”星力中那股“破除虚妄”、“分解结构”的真意,混合着混沌归墟的侵蚀特性,再次一指点出,目标直指沙虫体内能量流转的核心——虽然不明显,但在星辰感知下,那一点微弱的土行能量凝聚点依稀可辨!
这一次,指劲不再是单纯穿透,而是带着一种“分解”与“湮灭”的意蕴!
“噗!”
指劲没入沙虫体内那能量凝聚点。沙虫剧烈扭动,发出一阵无声的嘶鸣(或许是能量震动),其由流沙构成的躯体开始从内部崩溃、瓦解!暗金沙粒失去凝聚力,哗啦啦散落一地,重新融入流沙之中,只留下一小团精纯但驳杂的土行能量核,也被陈谨的混沌真元一卷,吞噬炼化,化为微弱的补充。
另外两条沙虫见同伴瞬间“毙命”,似乎被激怒,攻击更加疯狂,且从沙层下召唤出更多细小的沙流,如同触手般缠向陈谨双腿,限制其移动!
陈谨冷哼一声,星龙领域骤然展开!虽然范围仅周身三尺,却沉重凝实,将缠来的沙流尽数震散、排斥!同时,他双掌连拍,掌风之中融入搬山道韵的“镇压”之意,并非直接攻击沙虫,而是拍击在它们周围的沙地上!
“轰!轰!”
掌力透过沙层,直接扰动下方相对脆弱的地气结构!两条沙虫所在的区域流沙猛地向内塌陷、旋流,如同出现了两个小型流沙漩涡!沙虫依靠流沙行动的特性此刻反而成了负担,它们身形不稳,挣扎着想要脱离,却越陷越深!
陈谨抓住机会,身形如电,左右开弓,蕴含着“破军”分解真意与混沌侵蚀之力的指劲,精准点向两只沙虫的能量核心!
“噗!噗!”
两声轻响,两只沙虫步了同伴后尘,躯体崩溃,能量核被吞噬。
战斗结束得很快,但陈谨并未放松警惕。他感觉到,更多的沙沙声正从更远处的沙层下传来!似乎刚才的战斗动静,引来了更多的沙虫,或者……其他东西!
此地不宜久留!
他迅速扫了一眼沙虫出现的方向,发现它们似乎都是从前方偏左的某个区域涌出。那个方向,流沙的颜色似乎更深,地脉紊乱的感觉也更明显。
“难道……那里是它们的老巢?或者,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陈谨心中一动。妖兽精怪往往盘踞在能量相对集中或特殊的地方。
他略一沉吟,决定冒险一探。与其在广袤沙海中盲目寻找,不如顺着这些“地头蛇”的动向,或许能有发现。
他收敛气息,将星龙领域压缩到极致,仅护住要害,同时全力运转《周天星辰观想图》,虽然接引不到星辰之力,却能让自己的气息更加贴近此地的“死寂”与“惰性”,降低被感知的风险。然后,他沿着沙虫涌来的方向,小心潜行而去。
越往前走,脚下的流沙越发“粘稠”,流动速度变慢,颜色也愈发暗沉,近乎黑金。空气中那股土行能量的躁动感也越来越强,甚至隐隐带着一丝……陈谨并不陌生的、令人厌恶的“腐朽”与“侵蚀”意味。
是“熵”之污染的残留气息?!虽然极其稀薄,近乎消散,但确确实实存在!
陈谨心中一紧,更加小心。搬山副印与薪火烙印同时传来清晰的示警与排斥感。
前行约一里地,绕过一座巨大的、仿佛凝固的黑色沙丘,眼前的景象让他骤然止步!
前方不再是平坦的沙海,而是一个巨大的、直径超过百丈的漏斗形流沙漩涡!漩涡中心深不见底,漆黑一片,不断将周围的暗金沙粒吞噬进去,发出低沉的、仿佛大地吞咽的轰鸣。漩涡边缘,暗金色的沙壁上,隐约可见一些巨大的、非自然的黑色岩石结构裸露出来,像是某种建筑的基座或坍塌的墙体,上面布满了侵蚀的孔洞与裂痕。
而在漩涡中心正上方,悬浮着一块……碑。
一块高约三丈、宽一丈、厚达数尺的黑色石碑!石碑不知何种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光滑如镜,却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龟裂。碑身散发着一股沉重、稳固、试图“定住”一切流动与混乱的古老意志,与下方吞噬一切的流沙漩涡形成了诡异的僵持与对抗!
石碑正面,刻着两个巨大、古朴、仿佛以指力生生凿出的篆字——
定 沙
定沙碑!星图指示的关键地标,竟然在这恐怖的流沙漩涡中心上方!
而更让陈谨头皮发麻的是,在定沙碑下方的流沙漩涡边缘,那裸露的黑色岩石之间,密密麻麻,匍匐、游弋着数以百计的暗金沙虫!其中几条的体型,比刚才遇到的大了数倍,气息赫然达到了神境初期!它们似乎将此地当成了巢穴或能量来源,不断吞噬着漩涡中散逸出的混乱地脉能量,甚至……那一丝丝稀薄的“熵”之污染残留!
这些沙虫,似乎发生了某种异变,甲壳更加坚硬,口器中的利齿泛着不祥的黑芒,气息也更加暴戾混乱。
要抵达定沙碑,必须穿越这片恐怖的沙虫巢穴和流沙漩涡!
陈谨藏身于黑色沙丘之后,眉头紧锁,快速计算着风险与可能性。
直接硬闯?面对数百沙虫(包括神境级)和未知的流沙漩涡,无异于自杀。
绕行?漩涡范围巨大,且沙虫活动范围似乎覆盖了整个区域。
等待?此地环境持续恶化,沙虫可能越聚越多,且自身补给有限。
“定沙碑……定沙……”陈谨目光死死盯着那块悬浮的黑色石碑。它能在如此狂暴的流沙漩涡中心保持悬浮,并散发“定沙”意志,绝非寻常。或许,它不仅仅是地标,更是通过此地的“关键”?
他尝试以搬山副印和薪火烙印,遥遥感应定沙碑。
果然,两者都传来微弱的、同源的共鸣!这石碑,恐怕也是上古搬山道(或与其联盟的势力)留下的布置,用于稳定此地的地脉暴动,开辟安全通道!
但如何激活它?如何利用它通过此地?
陈谨的目光,落向了漩涡边缘那些裸露的、疑似上古建筑残骸的黑色岩石。或许……答案就在那里?需要先接近,才能找到激活石碑或开启通道的方法?
就在他苦思对策之时,身后遥远的沙海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隐晦、却带着熟悉贪婪气息的空间波动!
陈谨猛地回头,星辰感知竭力延伸。
只见天际昏黄的浊云之下,几个细小的黑点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这个方向飞来!那气息……炽热暴戾、阴冷死寂、精于算计……
是“烛龙”、幽冥殿、还有……归墟商会的人?!他们竟然也追踪到了这里?!而且似乎达成了某种暂时的合作,联手追来?!
前有狼(沙虫漩涡),后有虎(追兵)!
陈谨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真正的绝境,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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