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城的旨意裹挟着龙虎山法旨的余威,如同腊月里最刺骨的寒风,卷过官道,扑入了北凉王府。
王府书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凝重。徐骁披着一件寻常的棉袍,靠在榻上,手里捧着一卷摊开的兵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他听着褚禄山低声禀报完京中动向与龙虎山法旨的详细内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握着书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
“王爷,京里来的天使,还在前厅候着。”褚禄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说是要亲眼看着王爷接旨。”
徐骁抬眼,目光平静如水:“告诉他,本王旧伤复发,卧床不起,无法接旨,更无力长途跋涉入京。”他顿了顿,语气淡漠,“至于那天师法旨……北凉,只认离阳律法,不认得什么方外之物。”
褚禄山眼中凶光一闪,躬身道:“是!”他明白,这是王爷的态度,也是北凉的态度。称病不朝,硬顶回去!将这第一波压力,原封不动地反弹。
消息很快传出,北凉王“病重”,无法奉诏。
太安城震怒,龙虎山哗然。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风雨欲来的时刻,一个身影,在一个天色未明的清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北凉城。
林知文换下了一贯穿着的青衫,改为一身毫无杂色的素白儒袍,头戴同色儒冠,身上未佩玉,腰间无长剑,只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除了几卷必备的书籍和少许干粮,再无他物。他没有惊动任何学宫弟子,甚至没有去向徐骁辞行,只是对着学宫方向,对着北凉城,深深一揖。
然后,他转身,孤身一人,向南而行。
目标,龙虎山。
他要以这白衣素冠,这孑然一身,去赴那一场名为“论道”,实为问罪的鸿门宴。
数日后,龙虎山脚下。
仰望山门,千阶石梯如白玉长龙,蜿蜒盘旋,直入云雾深处。山势巍峨,气象万千,隐隐有钟磬道音自云端飘落,更添几分仙家圣地的肃穆与威严。今日并非盛大斋醮之日,但山道上依旧可见不少虔诚的香客,三步一叩,九步一拜,向着山顶的金顶艰难前行。
当林知文这一身刺眼的白衣出现在山道上时,立刻引来了无数目光。
那目光,并非好奇,而是冰冷的审视,不加掩饰的敌意,甚至还有几分看跳梁小丑般的嘲弄。沿途洒扫、值守的道士,无论老少,皆对他视而不见,或是以拂尘虚拦,眼神如刀。更有那得到风声、自诩虔诚的香客,在一旁指指点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听清。
“便是此人?搅乱天和的北凉狂生?”
“一身晦气,也敢玷污天师道场!”
“不知天高地厚,稍后必有天雷殛之!”
恶语如矢,纷纷袭来。
林知文恍若未闻。他步伐沉稳,一步一阶,向上攀登。山风鼓动他宽大的白衣,猎猎作响,在这以青、灰、紫为主色调的山道上,显得格外孤绝,也格外倔强。他面色平静,目光直视前方石阶,仿佛那些冷眼与指责,都只是过耳山风。
越往上,山势越陡,压力越大。那弥漫在山间的道门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神。这并非人为刻意施为,而是龙虎山千年积累的香火愿力与道法自然形成的场域,对于身负异种文气的他而言,排斥之感尤为明显。
行至半山腰,有一处供人歇脚的凉亭,名曰“听松”。亭内已有几名游方道士和香客在休息,见到他上来,皆面露异色,纷纷避开,如同躲避瘟疫。
林知文并未入亭,他在亭外驻足,目光扫过亭旁一块光滑如镜的青色巨岩。山风吹拂,松涛阵阵,却化不开此间凝固的敌意。
他缓缓伸出右手食指。
指尖,并无光华流转,也无真气凝聚。
他就那样,以指为笔,以自身精纯的文气为墨,对着那坚硬的青石地面,一笔一划,书写起来。
动作舒缓,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不是在石上刻字,而是在铺开的宣纸上挥毫。
石屑随着他指尖的移动,簌簌而落。
第一个字,“人”。
第二个字,“心”。
第三个字,“即”。
第四个字,“天”。
第五个字,“心”。
**人心即天心**。
五个大字,铁画银钩,深入石髓!字迹间并无凌厉的剑意,也无霸道的拳罡,只有一种中正平和、却又坚定不移的浩大意念!
当最后一笔落下——
“咔嚓!”
以字迹为中心,坚硬的青石地面上,骤然蔓延开无数道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扩散出数尺之远!那五个大字,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有微不可察的清光一闪而逝,一股无形的气韵以它们为中心荡漾开来,将周遭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悄然驱散了几分。
凉亭内外,瞬间死寂。
方才还面带讥讽、窃窃私语的香客与道士,此刻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五个仿佛烙印在石上的大字,看着那蔓延的裂痕。他们或许不通文气,却能感受到那股直指本心、撼动神魂的力量。
那不再是简单的文字,而是一种宣言,一种态度,一种以人心质问天心的不屈风骨!
林知文收回手指,指尖微微泛白,却依旧稳定。他看也未看周围惊骇的目光,整了整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的衣冠,继续迈步,向着那更高、也更险峻的山巅走去。
白衣孤影,拾级而上。
身后,只留下那五个惊世骇俗的大字,在松风与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无声地散发着初显的锋芒。
龙虎山千年道统,迎来了第一位以文胆叩山的读书人。
山雨,已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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