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时间在万灵的静默与仰望中,被拉得极长,又仿佛极短。心跳声,呼吸声,风声,还有远方云海缓缓流淌的、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混合成一片巨大的、压抑着的背景音。
东方天际那道鱼肚白,挣扎着,蔓延着,像一只无形的手,一点点撕开沉郁的墨蓝夜幕。先是露出一线淡金,旋即那金色如同熔化的琉璃,迅速晕染开去,将低垂的云层边缘镶上璀璨耀眼的金边。
快了。
所有人心头都浮起这两个字。眼睛瞪得发酸,却舍不得眨一下,死死盯着峰顶那片被阵法清出的、空荡荡的讲道石台。石台古朴,就是山巅天然形成的一块巨大平整岩石,历经无数岁月风雨,表面光滑,边缘处长着几簇在罡风中依旧顽强挺立的、不知名的淡紫色小草。
就在那金色即将突破云层束缚,第一缕真正的、蕴含天地生机的**朝阳之光**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
毫无征兆地。
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没有空间波动,没有遁光残留,没有一丝一毫法力运转的痕迹。
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只是之前所有人都“看不见”。又仿佛,他只是从凝固的时光中,自然而然地“走”了出来,出现在这个时间与空间恰好交融的节点上。
青衫。
木簪。
简朴得与这万灵齐聚、奇光耀天的宏大场面格格不入。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讲道石的正中央,面向东方,背对下方黑压压望不到边际的众生。
身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清瘦。山巅的罡风依旧凛冽,吹得他衣袂微微拂动,长发轻扬。他没有散发任何威压,没有刻意展现任何神通,只是站在那里,站得随意而安稳,仿佛脚下不是玄元世界最高最险的绝顶,而是自家后院一块寻常的踏脚石。
可偏偏——
就在他身影凝实的这一瞬间!
嗡……!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天地本身的**律动**,似乎轻微地、欢悦地,震颤了一下。很轻微,轻微到绝大多数生灵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像妖皇敖擎、鬼王溟煞、以及人族几位顶尖的化神修士,却真真切切地捕捉到了!那是此方世界的气机,与某个存在达成了完美谐振的微鸣!
紧接着,那挣扎了一夜的朝阳,终于奋力一跃,挣脱了最后的地平线束缚!
“轰——!”
万丈金光,毫无保留地、磅礴无比地,刺破了残存的夜霭,撕裂了低垂的云海,如同一柄开天辟地的金色巨剑,笔直地、慷慨地,横扫过接天峰顶,也将那道青衫身影,完全笼罩其中!
金光刺目,许多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但下一刻,他们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
太玄沐浴在纯粹而炽烈的晨光里,非但没有被那辉煌的光芒所掩盖,反而……那金光仿佛成了他的衬托,成了他身后自然而然的背景。他整个人,连同那身简朴的青衫,在金光中似乎也变得通透了一瞬,边缘流转着一层温润如玉、却又比朝阳本身更加内敛深邃的**清辉**。那不是反射的光,而是他自身道韵与天地至阳交汇时,自然显化的意蕴。
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得上缓慢、从容。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转身,却仿佛牵动了下方所有生灵的心神,让他们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的面容,清晰地呈现在迎着朝阳的方向,也呈现在无数道或敬畏、或渴望、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之中。
平静。
极致的平静。不是冷漠,不是威严,不是高深莫测,就是一种如同古井深潭、映照万物却不起波澜的平静。眉毛,眼睛,鼻梁,嘴唇……每一处线条都柔和自然,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脱于尘世悲欢的和谐与圆满。
他的目光,开始缓缓扫过下方。
从左到右,从近到远,从云层之上盘踞的青龙,到阴影中悬浮的幽冥法驾,从如山耸立的石人族,到优雅栖身的木灵族,再到那漫山遍野、如同彩色浪潮般铺开去的人族与其他各族修士、百姓……
他的目光,平等地掠过每一个角落,每一种形态的生灵。没有在妖皇身上多停留一秒,也没有忽视任何一个蜷缩在角落、修为低微的小妖或炼气修士。
说来也怪,被他目光扫过的生灵,无论原本心中充斥着怎样的激动、紧张、杂念甚至暗藏的疑虑,都在那一刹那,感到一种奇异的**抚平**。就像被一道清澈见底、温度恰好的泉水,从心头轻轻流过。躁动平息了,忐忑安定了,连那些血脉中翻腾的本能、魂体内纠缠的杂念,都仿佛被一只无形而温和的手,轻轻抚慰了一下,暂时沉寂下去。
云层中,敖擎那庞大的青龙真身,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源于血脉与灵魂的**触动**。在那道平静目光扫过的瞬间,他感觉自己那经过心经初步梳理、已然沉静许多的血脉深处,某些更加古老、更加晦涩、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东西,似乎……**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种子被春风唤醒,露出了极其细微的一丝嫩芽。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龙心剧震,金眸中的光芒愈发凝实专注。
幽冥法驾深处,那团波动的阴影(溟君)也骤然**凝滞了一瞬**。作为没有实质形体的意识集合体,它对“目光”的感知更为玄妙。那目光扫来,没有阳世生灵惯有的审视、戒备或排斥,只有一种纯粹的、洞悉本质的“看见”。在这“看见”之下,它感觉自己那由无数魂念杂糅而成的本体,那些细微的、无时无刻不在低语碰撞的“杂质”,竟然也奇异地安静了一刹,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暂时的“统一”与“清澈”感。这……就是更高层次的力量对“阴”与“杂”的天然影响吗?
至于其他人,感受则更为直接。一位卡在金丹巅峰多年、心魔渐生的老修士,在被那目光无意间掠过的瞬间,只觉得灵台一清,困扰许久的某个关隘,竟隐隐有松动的迹象!一个混在妖族队伍里、依旧对“宽恕”之道将信将疑的年轻豹妖,忽然觉得心头那股不服不忿的戾气,莫名其妙地散了大半,只剩下纯粹的好奇与……一丝莫名的亲近。
当太玄的目光扫过整整一圈,重新平视前方虚空时,时间,其实只过去了短短几个呼吸。
但下方万灵的感受,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洗礼。
绝对的寂静,降临了。
比之前等待时更加彻底、更加深沉的寂静。连呼啸的山风,似乎都在这一刻识趣地减弱,变得轻柔。天空中那些飞行法器的灵光嗡鸣、灵兽偶尔的响鼻、甚至众人血液流淌、心脏搏动的声音……都仿佛被这无边的寂静吞噬、或者说,**包容**了进去。
万籁俱寂,唯余道存。
在这片恢弘又极致的寂静中心,太玄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极浅、极淡,却仿佛能融化亘古寒冰的**笑意**。
那不是开怀大笑,不是矜持微笑,更像是一个看到了某种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风景时,流露出的会心与了然。笑意从他的眼底漾开,微微牵动了嘴角,如同春风吹过湖面,漾开的第一圈涟漪,细微,却带着唤醒整个世界的生机。
他没有说话。
一个字都没有。
可就是这一个平静的扫视,这一个淡然的微笑,却比任何惊天动地的宣言、任何天花乱坠的开场,都更有力量,更能直达万灵心底!
喧嚣彻底褪去,躁动彻底平息。不是被压制,而是自然而然地**消融**在了这份无言的道境之中。
下方,无论是高傲的龙,是幽邃的鬼,是沉稳的石人,是灵动的木灵,还是亿万形态各异的人与非人……所有炽热的目光,都牢牢锁定在那道青衫身影上,心中再无一丝杂念,只剩下最纯粹的、近乎朝圣般的**聆听渴望**。
阳光愈发灿烂,将接天峰顶染成一片辉煌的金色舞台。而舞台中央,那道身影依旧静静站立,仿佛与山峦、与天空、与这无所不在的光,融为了一体。
他依旧没有开口。
但所有人都知道,大道之音,已在这极致的寂静与期待中,悄然酝酿。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此刻,无声,即是最宏大的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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