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的靴底碾过黄枫谷外的碎石时，掌天瓶的残片正在怀里发烫。那道刚拼合的绿线像活过来似的，顺着衣襟往上爬，在领口处凝成个小小的漩涡——这是墨居仁教他的“瓶引”，当三块碎片距离足够近时，绿液会自动指引方向。
“韩哥，你看那牌坊。”张铁突然拽他袖子，声音发颤。黄枫谷的石牌坊上，缠满了黑红色的锁链，链环上挂着的骷髅头在风里打转，眼眶里的磷火忽明忽灭。这场景和老槐树描述的“血池禁地”对上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邪性。
韩立摸出老槐树给的避尸符，往张铁手里塞了一张：“捏紧了，别说话。”少年的指尖还沾着绿液，符纸一触到那液体，立刻泛起金光，把周围的寒气逼退了半尺。他想起墨居仁说过，这符是用噬金虫的甲壳磨成粉做的，专克阴邪之物，当时只当是老头吹牛，现在才知句句是真。
两人贴着岩壁往谷里挪，脚下的碎石时不时滚下去，惊起几只翅膀带血的夜枭。转过一道弯，血腥味突然浓得呛人——血池就在眼前。那池子像口翻扣的巨碗，池边的石栏上刻满了扭曲的人脸，池水里翻滚着暗红色的浪，时不时有半截骸骨浮上来，又被什么东西拖下去，搅起一圈圈血沫。
“最后一块碎片……在池底。”韩立的声音被风吹得散碎，怀里的残片烫得厉害，绿线已经直指池心。他看见池中央的石台上，蹲着个穿黑袍的人影，正用根骨簪往池里搅，骨簪划过水面的瞬间，血浪里竟伸出无数只惨白的手，抓着石台边缘往上爬。
“余子童！”张铁差点把符纸捏碎。黑袍人缓缓转过头，脸上戴着张青铜面具，面具嘴角的位置有道裂痕，像在笑，又像在哭——那是墨居仁用破元散打伤的地方。
“墨居仁的小徒弟？”余子童的声音像两块骨头在摩擦，骨簪往石台上一敲，血池里的手突然全缩了回去，“他没跟你来？也是，连血箭咒都解不了的废物，大概早被噬金虫啃成骨头渣了。”
韩立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衣襟上，立刻被绿液吸了进去。他突然笑了，笑声在谷里荡开，惊得夜枭扑棱棱飞起一片：“你以为他真解不了咒？”少年猛地扯开衣襟，拼合的残片在月光下泛着绿光，“他故意让你以为他不行，就是想引你来这儿——血箭咒的解药，得用你的心头血来炼。”
余子童的面具猛地一歪，骨簪“当啷”掉在石台上：“不可能！那咒是我祖师爷传下来的，中者生不如死，除非……”他突然顿住，声音抖得像筛糠，“除非他早就练了《长春功》第九重，能以毒攻毒！”
“还算不笨。”谷口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墨居仁拄着根断矛走了进来，左肩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半片衣襟，“你以为我养噬金虫是为了什么？就是等你来开血池，好让它们饱餐一顿你的元神。”
余子童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血池里的血浪直翻：“老东西，你以为带了两只小崽子就能赢？看看这池子！”他猛地扯下面具，脸上爬满了暗红色的纹路，像池里的人脸，“我已经用血祭开启了‘万尸阵’，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
话音刚落，池边的石栏突然裂开，无数具骸骨从里面爬出来，关节处还缠着腐肉，手里的骨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韩立立刻把张铁往身后拉，自己抄起块尖石——这是墨居仁教他的“借力打力”，没趁手的兵器就用身边的一切。
“韩小子，把残片扔过来！”墨居仁突然大吼一声，断矛往地上一拄，矛尖插进土里的瞬间，地面竟裂开道缝，涌出些金红色的虫子——是噬金虫！它们像潮水似的往骸骨堆里冲，所过之处，白骨瞬间被啃成粉末。
韩立把残片往空中一抛，墨居仁纵身跃起，断矛挑起碎片，精准地扣在血池中央的石台上。三声清脆的“咔哒”声里，三块碎片终于合为一体。掌天瓶完整的刹那，一道绿光冲天而起，绿液顺着瓶身往下流，滴进血池里的瞬间，血浪竟像遇到烈火的雪，“滋滋”地冒起白烟，那些骸骨在绿光里挣扎着化为飞灰。
余子童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在绿光里慢慢融化，只剩下那张青铜面具掉在石台上。墨居仁踉跄着落地，血箭咒发作的痛苦让他弯下腰，手却死死抓着掌天瓶：“小子，接住……”
韩立冲过去时，老大夫的手已经凉了。掌天瓶落在少年怀里，绿液突然涌出来，在他手背上凝成个小小的印记，像片叶子。他想起墨居仁说过，这瓶子认主，谁的血能让它发光，谁就是新主人，当时只当是哄孩子的话。
“墨大夫……”张铁的哭声压得很低，却在空谷里格外清楚。韩立没哭，只是把老大夫背起来，往谷外走。掌天瓶在怀里微微发烫，绿液顺着衣襟渗进去，滴在墨居仁的伤口上，竟让那狰狞的疤痕慢慢淡了些。
走出黄枫谷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老槐树拄着蛇头拐杖等在牌坊下，看见韩立背上的人，突然叹了口气：“他早就算好了这一步。”老头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本泛黄的册子，“《长春功》完整版，他说你比他有耐心，能练到第十重。”
韩立翻开册子，最后一页画着株七叶莲，旁边写着行小字：“瓶中绿液，可活死人，然逆天而行，必遭天谴——慎之。”墨迹有些晕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他突然想起墨居仁总在药庐里种七叶莲，死了就再种，原来不是为了入药，是为了提醒自己别贪那逆天的生机。
把墨居仁葬在乱葬岗的老槐树下时，韩立把掌天瓶埋在了坟头。绿液渗进土里的瞬间，坟上竟冒出株嫩芽，很快长成了棵小槐树，叶片上的纹路和瓶身一模一样。
“韩哥，不带走吗？”张铁看着那棵树，眼里闪着光。
韩立摇了摇头，指尖抚过树干，像摸到了老大夫粗糙的手掌：“他说过，宝物是祸根，能不用就不用。”少年转身往七玄门的方向走，晨光洒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咱们该回去了，药庐的药还得熬，总不能让他辛苦攒下的家当，被耗子啃了去。”
张铁追上他时，看见韩立的手背上，那片叶子形状的印记正在发光，像枚小小的胎记。风从乱葬岗的方向吹来，带着股苦艾味，像是有人在身后说“慢走”，又像是在说“好好活”。
很多年后，韩立站在灵界的传送阵前，手背上的印记早已淡得看不见了。但每当他拿出青竹蜂云剑，总能想起黄枫谷的血池，想起墨居仁最后递来掌天瓶的样子。老大夫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那瓶绿液后来救了多少人，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教出的少年，真的把“稳健求生”四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而乱葬岗的那棵小槐树，每年春天都会开出白色的花，花瓣落在坟头，像有人在悄悄撒药粉，又像有人在轻轻说：“这瓶绿液，你可别用得太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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