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观测平台内部，远比外表看起来广阔。
通道幽深，金属墙壁上凝固着陈年的油污与不明锈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属腥气和一种更隐晦的、属于黑暗交易场所的压抑感。几盏昏黄的应急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变形的影子。
屠刚在前引路，对这里显然颇为熟悉。他带着林昊等人七拐八绕，穿过数道隐蔽的闸门和短距离传送阵，最终抵达一处位于平台核心区域的密室。
密室约莫十丈见方，陈设简陋，只有几张金属桌椅和一个闪烁着微光的控制台。墙壁上悬挂着几面水镜，此刻镜面黯淡，并未开启。室内空无一人，只有控制台规律的“滴滴”声，证明此地能量供应仍在维持。
“不对劲。”屠刚一进来，眉头就紧锁，“这里平时至少有两人轮值守卫，监控外围。现在……”
林昊神念早已如水银泻地般扫过整个密室，乃至周围数十丈区域。没有埋伏，没有血迹，也没有战斗痕迹。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他走到控制台前，目光落在台面一角——那里有一个极浅的、几乎被灰尘掩盖的印记，形似三颗重叠的骷髅头。这是黑骷盗内部代表“紧急撤离、销毁痕迹”的最高级别暗号。
“你们的人，提前撤走了。”林昊平静道，“看来黑骷盗总部，或者至少是这片区域的高层，已经察觉到毒牙出事，并且发出了预警。”
屠刚脸色铁青：“这群没义气的混蛋！定是怕被牵连，直接放弃了这里！”他随即又感到一阵后怕，若非自己果断投靠了主人，此刻恐怕也和这据点里消失的人一样，成了被抛弃甚至被清理的棋子。
“无妨。”林昊并不在意。一个小小据点的得失，无关大局。他更关心的是血刀门的伏击，以及赵家内部可能存在的问题。
他伸手按在控制台中央一块凸起的黑色晶石上，混沌星力涌入。
嗡！
控制台猛地亮起，数面水镜同时泛起波纹，显现出模糊扭曲的影像——这是据点最后记录的部分监控画面。画面快速倒流，最终定格在约莫一日前。
水镜中，两名穿着黑骷盗制式黑袍的修士正紧张地操作着什么，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枚血色玉简，玉简正散发出刺目的红光。两人看到红光后，脸色瞬间惨白，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启动了某个装置。画面随即被强烈的能量干扰覆盖，变得一片雪花，然后彻底熄灭。
“血煞传讯简！”屠刚低呼，“这是黑骷盗与某些大客户或合作势力间，用于传递最紧急、最危险情报的特定法器。接收即毁，且会触发接收据点的自毁预警程序。看那红光强度……是最高的‘死劫’级预警！”
“也就是说，有人用这种方式，向这个据点通报了毒牙死亡，以及……我们可能前来的消息。”林昊眼中寒光一闪，“而接收预警的人，选择了立刻撤离并销毁痕迹。那么，发送预警的人，会是谁？”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能使用黑骷盗内部最高级别传讯方式，又知晓毒牙出事并可能推断出林昊一行动向的……
“黑骷盗总部？还是……与毒牙关系密切的某位‘大客户’？”赵元声音干涩。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他们已经被一个庞大的阴影盯上。
“或许两者皆有。”林昊收回手，控制台光芒黯下。他转身看向赵元赵灵，“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血刀门为何能精准伏击，以及赵家内部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鬼骷星鱼龙混杂，正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他看向屠刚：“你在鬼骷星，可有其他可靠的门路？不一定是黑骷盗的。”
屠刚略一思索，点头道：“有！属……属下认识一个‘包打听’，名叫‘老蝰’，在鬼骷星黑市混了上百年，消息极为灵通，只要出得起价钱，且不触及那几个最顶尖势力的核心机密，他大多能弄到情报。此人实力不高，但保命和钻营的本事一流，信誉在灰色地带还算不错。”
“带路。”
……
鬼骷星的黑市，并不在星球表面，而是在环绕星球的、最大的一片人造星体集群——“百骸坊市”之中。
黑梭号将林昊、屠刚、赵元赵灵四人送至坊市外围的公共泊位后，便由星尘卫驾驶，隐匿到更远的虚空待命。
踏入百骸坊市，仿佛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金属与罪恶丛林。
巨大的、由废弃星舰残骸拼接而成的建筑鳞次栉比，歪歪扭扭地堆叠在一起，闪烁着杂乱的光芒。狭窄的街道（如果那些在建筑缝隙间蜿蜒的通道能称为街道的话）拥挤不堪，充斥着形形色色的生灵：有人族修士，有半妖，有灵族，甚至还有一些笼罩在黑袍或怪异机甲中的不明存在。叫卖声、争吵声、能量器械的嗡鸣、劣质音响放出的刺耳音乐……各种噪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令人烦躁的背景音。
空气中弥漫着香料、劣质丹药、机油、汗臭和某种兴奋剂混合的怪异气味。随处可见明目张胆的武器交易、奴隶贩卖（各种族皆有）、以及一些散发着危险能量波动的“禁忌物品”摊位。维持秩序的，只有几支穿着杂乱装甲、气息凶悍的“坊市守卫队”，但他们通常只对当街爆发的、影响坊市稳定的大规模冲突感兴趣。
在这里，实力和灵石才是唯一的通行证与护身符。
屠刚收敛了圣者气息，伪装成涅盘境巅峰的模样，在前方引路。林昊则彻底将气息收敛于无形，如同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但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眸，却让一些感知敏锐或心怀不轨之辈，在即将靠近时莫名心悸，下意识地避开。
七拐八绕，避开几处明显有问题的区域后，屠刚带着三人钻进一条更加阴暗、散发着污水恶臭的小巷。巷子尽头，是一间低矮的、用生锈船板搭成的棚屋，门口挂着一个歪斜的牌子，上面用一种扭曲的星海通用语写着：“蝰蛇信息咨询”。
棚屋内狭窄而杂乱，堆满了各种陈旧玉简、破损法器零件和不明生物的骨骸。一个身材干瘦、穿着油腻皮袄、脸上有着一道蜈蚣般疤痕的老者，正叼着一根古怪的烟斗，眯着眼打量着手中一块发光的晶体。听到动静，他头也不抬：“今日歇业，不接活。”
“老蝰，是我。”屠刚沉声道。
老者——老蝰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在屠刚身上扫过，又在林昊三人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看似凡人的林昊身上多看了两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哟，这不是屠大队长吗？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臭水沟里来了？”老蝰放下烟斗，皮笑肉不笑，“听说……您那边出了点‘状况’？第七大队的招牌，最近可不太亮啊。”
消息果然灵通。屠刚心中凛然，脸上却不动声色：“少废话，老蝰。找你买消息，价钱照旧上浮三成。”
“好说好说。”老蝰搓了搓手，露出市侩的笑容，“只要灵石到位，老头子我知无不言。几位，里边请？”
棚屋里面还有个小隔间，稍微整洁一些，有一套破旧的桌椅。众人落座。
“第一个问题，”林昊直接开口，声音平淡，“一日前，鬼骷星外围第三观测站附近，血刀门伏击了一艘飞舟。是谁向他们提供了飞舟的准确航线和抵达时间？提供者的身份，或者线索。”
老蝰眼皮一跳，看向林昊，又看看屠刚。屠刚默默点头。
“嘿嘿，这问题……可不便宜。”老蝰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百上品灵石，或者等价的星骸金、虚空晶。”
林昊屈指一弹，一小袋灵石和两块拳头大小、泛着银灰色泽的金属落在桌上。正是从毒牙收藏中取出的“星骸金”，价值远超三百上品灵石。
老蝰眼睛一亮，迅速收起，掂量了一下星骸金，笑容更盛：“贵客爽快！血刀门这次行动颇为隐秘，动用的是门内精锐‘赤血卫’，带队的是副门主‘血影’的亲信。至于情报来源……”他压低了声音，“据我所知，情报分了两路。一路来自黑骷盗内部，级别很高，用的是‘血煞传讯’的路径，内容不详，但指明了‘目标可能前往原第七大队第三小队前哨站方向’。另一路则更具体，直接指明了飞舟型号、大致航线和预计抵达鬼骷星外围的时间，这一路……来自炎铁星赵家内部。”
赵元赵灵浑身一震，拳头瞬间握紧。
“赵家内部何人？”赵元声音发颤。
“具体是谁，老头子我可没本事查那么细。”老蝰摇头，“但传递消息的渠道，利用了赵家与百巧阁之间一条专用的、加密的商业传讯线路。消息先到百巧阁在鬼骷星的分部，再由分部的人转交给血刀门在此地的接头人。百巧阁那边经手的是谁，我倒可以告诉你们，但价格……”
“说。”林昊道。
“再加两百上品灵石，或者等值物品。”
林昊又弹出一小袋灵石。
老蝰飞快收好，低声道：“百巧阁鬼骷星分部，负责对接这条加密线路的，是一个叫‘钱禄’的执事。此人贪财好色，修为一般，但深得分部主事信任。他常去‘销金窟’和‘暗香楼’，要找他很容易。不过，我劝你们小心点，钱禄身边随时有百巧阁的护卫，而且……血刀门的人很可能也在盯着他，或者已经灭口了。”
信息很关键。指向了赵家内部与百巧阁的联络渠道。
“第二个问题，”林昊继续问，“黑骷盗总部，对毒牙之死以及第七大队第三小队前哨站被毁，目前是何反应？可有针对‘星君信物’或相关人物的追查令？”
老蝰这次沉吟了更久，眼中警惕之色更浓。他看了看林昊，又看了看桌上剩下的星骸金和灵石，似乎在权衡风险与收益。
“贵客……这个问题，牵扯太大了。”老蝰慢吞吞地说，“黑骷盗总部的情报，尤其是关于‘星君信物’这种烫手山芋的，一个不好，老头子我这百来斤就得交代在这儿。得加钱，而且……我得知道，你们是不是‘信物’相关的人？”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恐惧交织的复杂神色。
显然，星君信物的消息，在这等黑市老油条耳中，已非秘密，而是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的禁忌。
林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棚屋内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一股无形无质，却让老蝰灵魂都感到战栗的冰冷压力，悄然弥漫。
老蝰脸上的市侩笑容瞬间僵住，干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额角渗出冷汗。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无尽星空中的某种古老存在凝视着，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我……我说……”老蝰的声音干涩无比，再无半点讨价还价的心思，“黑骷盗总部震怒，已派出‘肃清使’调查毒牙死因及信物下落。具体是谁，何时到达，我不清楚，但‘肃清使’最低也是圣者后期，且不止一人……另外，总部确实发出了内部悬赏，关于‘星君信物’线索，赏格高得吓人，但严禁外传，违者株连……”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除了黑骷盗，万星盟、天妖殿似乎也加强了对碎星带，特别是靠近葬星古墟方向的监控。就在前几天，有疑似万星盟的侦查飞梭在鬼骷星附近出现过……还有，关于信物，有个未经证实的流言，说三枚信物之间可能存在感应，当它们靠近一定范围，或者持有者动用信物力量时，可能会彼此吸引或排斥……”
林昊目光微动。信物之间存在感应？这倒是个重要信息。若为真，今后需更加小心。
压力悄然散去。老蝰如同虚脱般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气，再不敢看林昊一眼。
“今日之事……”屠刚冷冷道。
“我懂！我懂！老头子我今天就没见过几位！什么都不知道！”老蝰连忙赌咒发誓。
林昊起身，带着众人离开。
走出阴暗小巷，重新回到嘈杂混乱的坊市街道。赵元赵灵脸色沉重，既有对家族内奸的愤怒，也有对前路艰险的忧虑。
“前辈，我们现在……”赵元看向林昊。
“去找钱禄。”林昊望向坊市深处那一片灯火最是靡丽的区域，“弄清楚赵家内部，到底是谁的手，伸得这么长。”
他目光平静，却仿佛有星河流转，深渊暗藏。
鬼骷星的夜，才刚刚开始。而暗处的血影，想必也已蠢蠢欲动。
（第三百六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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