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解旷和阎解放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趁阎阜贵没注意，悄悄藏了个窝头，也溜下了桌。
“帮我搞点肉来。”
一听这话，林建国泡茶的手轻轻一抖，热水溅了几滴出来。
他没作声，拿起旁边的抹布擦了擦桌子。
林建国把泡好的茶放到孙越面前，看着他，没有接话。
“我知道你有门路搞到肉。
葫芦口那地方我待了几天，别人不清楚，我可清楚。”
“他们那儿总共也就四五十头猪，连母猪肚子里的都算上。”
“你们轧钢厂这回可出了大风头了。”
孙越笑呵呵地看着林建国。
“那些猪都是葫芦口大队送的。”
林建国语气很肯定。
反正猪已经进了轧钢厂的冷库，除非哪个屠宰场或肉联厂说丢了五十头猪，否则这猪，就是葫芦口养的。
“这猪哪来的我不关心，别人问我，我也说是葫芦口自己养的。”
孙越神色认真，他不想把天聊死。
“我就想说，你能弄到肉，帮我弄点儿过年。”
林建国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说：“葫芦口那边说过年给我留了年猪，分你点。”
孙越摆摆手：“你太小看我了，不是我要，家里不缺这个。”
办公室里静下来，两人对视着。
过了会儿，林建国问：“你要多少？”
“两千斤，猪肉没有的话，鸡鸭鱼都行，只要是肉我都要。”
想到孙越的背景，林建国谨慎道：“单位要的？”
孙越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吭声。
“你找个僻静地方，货到了我通知你去取。”
孙越应道：“找好地方我告诉你。
这事我欠你个人情。”
“不用说什么欠不欠的，钱货两清就行。”
人情不是挂在嘴上的，记在心里就好。
孙越顿了顿，有些尴尬：“我没钱。”
林建国愣住了。
没钱还来要肉？当他这儿是银行？
见林建国盯着自己，孙越更窘迫了。
“单位拿不出钱，很多人的津贴都没发，职衔越高欠得越多。”
孙越含糊地解释了一句。
林建国心里一软，装作大方：“这次就算了。”
“所以我说欠你个人情。”
孙越又重复了一遍。
林建国把这话记下了，这是孙越的承诺。
“找个安静的房子，不用人看守，货齐了我通知你。”
林建国又嘱咐道。
“我说了，这些我不管。”
孙越再次保证。
谈妥肉的事，两人聊得轻松了些。
“最近尤溪没来找你？”
“就普通朋友，怎么你们都这么八卦。”
“谁信？尤海那大嘴巴，可把你俩在乡下住半个月的事到处说了。”
“他嘴这么松，尤溪没收拾他？”
“去北边了，听说他家老爷子让警卫员送去的。”
“尤溪呢？”
“不是说普通关系吗，怎么还打听？”
“普通朋友不能问？”
“能问，不过你最近当心点，有个混蛋可能会找你麻烦。”
“怎么回事？”
“知道尤溪上次为什么离家出走吗？”
“我不想知道。”
林建国一句“不想知道”
，几乎让对话断了线。
“以后你会求着我说。
总之，多加小心，有人找你麻烦就躲一躲，自己来找我，或者托人带话也行。”
“这件事我来帮你扛，不算你欠我人情。”
孙越向林建国承诺道。
孙越喝完杯里的茶，起身离开了。
林建国独自留在办公室里，隔窗望着外面细雪缓缓飘落。
这场雪已经下了三天，幸好一直不大，只是小雪纷飞，却始终不见停。
孙越今天的话，也提醒了林建国。
为轧钢厂提供五十头猪，确实太引人注目了。
幸好有葫芦口那边在背后支撑。
不然就太显眼了。
不过，这也是一场考验，总会有人找到葫芦口大队那里的。
不只是直接上门，肯定也会通过葫芦口县里和公社的领导施压。
现在就看宁大伟他们能不能顶住。
看葫芦口大队的人，能不能守口如瓶。
如果他们能做到，那么接下来几年，葫芦口大队就是林建国可靠的战友。
如果做不到，林建国也不会承认。
纸面上经手的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别人会怀疑，但不会有证据。
不过到那时，林建国和葫芦口大队，就各走各的路了。
所以这次帮孙越找肉，林建国不打算亲自出面。
让孙越安排地方。
如果孙越按他建议做得隐秘，也没有派人监视，林建国就把肉放进仓库，再通知孙越去取。
如果孙越派人监视，林建国就随便找个理由推掉这件事。
越近年关，工人们对年底福利的期待也越高。
轧钢厂无疑在周边单位里出尽了风头。
还没到过年，就已经提前发了三斤猪肉。
那一车白白胖胖的大肥猪，成了轧钢厂员工挺直腰杆、吹嘘厂里多么能干的最大底气。
这段时间，轧钢厂的年轻人相亲时腰杆都格外直。
年底能发肉的单位本来就不多，更别说一发就是三斤猪肉。
工人们满心欢喜。
但杨爱国，现在是痛并快乐着。
已经有上级领导含蓄地暗示他，既然轧钢厂能过个肥年，是不是该上交一部分给上面，匀给那些连汤都喝不上的兄弟单位。
事关工人们的福利，更何况杨爱国已经将通知发出去了，这批猪肉自然不能动。
既然已经进了轧钢厂冷藏库的猪肉不能动，那些还在肉联厂、尚未送进轧钢厂的肉就成了不少人眼中的目标。
作为大厂厂长，此时正是杨爱国发挥魄力的时候。
一连三天，杨爱国亲自带着汽车班的车辆守在肉联厂，还专门从保卫处内务科调了一车人手，只为保护那些尚未宰杀的大肥猪。
“老姚，这些都是计划内的猪肉，你今天就算加班也得给我把猪宰了。
过年我们轧钢厂不要现杀的新鲜猪肉，全要冻肉。”
杨爱国在肉联厂厂长姚光远的办公室里拍了桌子。
本来，杨爱国的要求并不过分。
这些猪中有一部分本就是为轧钢厂准备的，提前宰杀对肉联厂来说不仅省了半个月的饲料，也省去不少麻烦。
然而，打招呼的人实在太多——有通过上级领导递话的，也有通过私人关系说情的。
轧钢厂提前采购的那五十头计划外大肥猪，实在叫人眼红。
不是没人怀疑这次采购背后有猫腻，甚至有人想举报。
但采购来的猪肉并没有落入轧钢厂领导的口袋，而是作为工人福利分发。
更何况这批猪肉的来源也说得通——是葫芦口大队为感谢轧钢厂对他们生产上的支援而送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有人心存疑虑，也会选择视而不见。
若是把计划外采购的路子给堵死，那就是犯了众怒。
毕竟，投机倒把的前提是拿出来贩卖。
轧钢厂这次计划外采购，虽然有些不合规，但换个角度看，也可视为对年初计划不足的补充。
因此，站在杨爱国的立场上，他并不在意这批猪肉的具体来历。
他不是不明白，葫芦口大队能一次性提供五十头猪，本就该是各方争抢的对象。
更何况葫芦口大队和轧钢厂并不属于同一个街道或公社。
要说几把锄头铁锹就能换来这么多猪肉，那轧钢厂早就天天有肉吃了。
但说到底，深究这件事毫无意义。
有人想追查，自然也有人会阻止。
计划外的物资调动，只要不是进了个人腰包，就是大家默许的规则。
所以，杨爱国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确保轧钢厂原有的计划配额不被侵占——这年头，谁不缺吃的？尤其是肉。
毕竟这猪肉是需要大量粮食才能换来的。
猪虽然食谱比人广，可终究也要消耗不少粮食。
光靠吃草，猪是长不出膘的。
“老杨，你别为难我。”
姚光远一脸为难地望着杨爱国。
要怪，只能怪轧钢厂这次太出风头。
“老姚，咱们不说虚的。
既然你为难，我就问你，计划文件你认不认？”
杨爱国搬出计划文件说事。
姚光远自然是认的。
否则，杨爱国今天非把他办公室掀了不可。
“三十头猪，我不要你宰杀，我自己拉走。
轧钢厂有厨师，自己能处理。”
“你也不用为难，就说今天我杨爱国当了回土匪，抢了你们肉联厂。”
杨爱国气势汹汹地瞪着姚光远。
“何必呢，何必呢。”
姚光远无奈地摇头：“老杨，咱们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认识都快十年了。”
“这次你们轧钢厂可是分了一万多斤肉啊。
这三十头猪，就算挑最肥的，也出不了六千斤肉。
给大家分一分，以后见面也好说话不是？”
杨爱国直接拒绝了。
“老姚，姚光远，你这思想不对。
现在不兴大锅饭了，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饭。”
“轧钢厂忙活一年，这是我们应得的。
谁不服气，谁眼红，就让他们来找我，我跟他们说道说道。”
“要是哭穷就有理，那以后我们轧钢厂也哭穷，是不是也有理？是不是不干活也能吃肉？”
杨爱国一番话说得姚光远哑口无言。
虽然想反驳，但不得不承认杨爱国说得在理。
只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人性通病，又哪里讲得清道理。
姚光远无奈地一摆手：“一会儿出门记得帮我把门卸下来。
砸坏了还得找人修。”
听了这话，杨爱国笑了：“老姚，够意思！明年我用厂里最好的钢，给你做一千把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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