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巧儿与花七姑的爱情

贾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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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血痕与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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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血痕与茶香》

陈巧儿是被一阵尖锐的、非人的惨嚎惊醒的。

不是她自己的声音,是这具身体在梦里发出的。梦境混沌粘稠,如同沉在腥臭的沼泽底部,冰冷刺骨的淤泥挤压着胸腔,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灌进更多腐臭的泥水。上方是浑浊晃荡的水光,破碎的光影里,一张张扭曲的、属于“陈巧儿”的脸——猎户陈巧儿的脸——带着濒死的惊恐和野兽般的绝望,无声地嘶吼着,向她压下来,要将她彻底同化在这片死亡泥沼里。

她猛地从那张硬得硌骨头的土炕上弹坐起来,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擂鼓,撞得肋骨生疼。冷汗瞬间浸透了粗麻布的中衣,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窗外还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只有几颗残星吝啬地漏下微光。土坯墙的轮廓在昏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她大口喘着气,像条被抛上岸的鱼,贪婪地攫取着清冽却带着浓厚土腥味和牲口粪便气息的空气。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提醒她,这具身体,这个身份,这个名为“陈巧儿”的猎户人生,正像一件湿透的、沉重发霉的旧棉袄,死死地裹缠着她。

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抠进身下那床散发着霉味和汗酸味的硬邦邦的破棉絮里。那触感粗糙、真实得令人作呕。脑子里属于“陈巧儿”的记忆碎片还在疯狂搅动,如同沉船倾覆时涌出的、带着腐烂气息的杂物——父亲陈大山沉默而佝偻的背影,在昏暗油灯下修补破旧捕兽夹;母亲王氏那双布满裂口和老茧、永远浸泡在冰冷溪水里的手;还有饥饿,那种啃噬着胃袋、深入骨髓、让人眼前发黑的钝痛……这些属于另一个灵魂的苦难,如同冰冷的钢针,一根根扎进她的意识深处,带来一阵阵尖锐而陌生的钝痛。

“操!”一声低哑的咒骂,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唇间溢出。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带着浓重的泥土和血腥气。她用力闭上眼,再猛地睁开,试图驱散梦魇和那些不属于她的沉重感。灵魂深处那个现代都市的印记在剧烈地灼烧、抗议,却在这具粗糙躯壳和冰冷现实的围剿下,发出徒劳的嗡鸣。

天光终于在屋外挣扎着亮起,灰蒙蒙的,如同浸了水的旧棉布。灶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叮当声,还有母亲王氏刻意压低的咳嗽,沉闷得像是从破风箱里扯出来。陈巧儿认命地爬下土炕,骨头缝里都透着昨夜梦魇残留的酸涩和僵硬。

早饭是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和一小碟黑乎乎的、咸得发苦的酱菜。粥水滚烫,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父亲陈大山闷头扒拉着碗里的稀汤寡水,粗壮的指关节因为常年拉弓和摆弄沉重的猎具而严重变形,像粗糙的树根。他几口喝完,把空碗重重往破旧的榆木桌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

“今儿,”他声音粗粝,像砂纸磨过木头,“跟我进老熊背。开春了,冬眠的畜生该出来找食了。”他没看陈巧儿,目光落在墙角倚着的那张几乎和陈巧儿一样高的硬木长弓上。弓身油亮,被摩挲得发黑,弓弦紧绷,透着一股沉默的杀伐之气。

陈巧儿的心往下沉了沉。老熊背——记忆碎片里,那是一片幽深得不见天日的原始林子,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地上积着不知多少年月的腐叶,踩上去像烂泥潭,深一脚浅一脚。那里是大型猛兽的地盘。属于“陈巧儿”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胃里的稀粥翻腾起来。她捏紧了手里的粗陶碗,指尖发白。

王氏猛地抬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惊惧:“当家的!老熊背太险!开春的畜生饿疯了!巧儿她……”后面的话被陈大山一个阴沉的眼神堵了回去。王氏嘴唇哆嗦着,终究没再出声,只是低下头,用力搓着围裙角,指节泛白。

“怕了?”陈大山终于转过脸,那双深陷在浓眉下的眼睛,鹰隼般锐利,直直刺向陈巧儿。那目光里没有询问,只有审视,一种衡量猎犬是否还能撕咬的冷酷评估。属于猎户陈巧儿骨子里的倔强和一丝被轻视的愤怒,混合着穿越者灵魂深处的硬气,猛地顶了上来。

陈巧儿放下碗,碗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迎着父亲的目光,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模仿着记忆里原主那带着点鲁莽的腔调:“怕个鸟!走!”胸腔里那颗属于现代灵魂的心脏却在狂跳,敲打着陌生的肋骨。

沉重的硬木弓背在肩上,压得她肩膀一沉,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粗布衣服渗入皮肤。弓弦勒在肩胛骨的位置,隐隐作痛。箭壶里,十几支用山鸡翎毛做尾羽、削尖淬火的硬木箭簇,随着脚步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嚓嚓声。腰间的柴刀也沉甸甸的,刀柄缠着脏污的麻绳。

脚下的山路越来越陡峭,越来越不像路。腐烂的枝叶在脚下发出噗叽噗叽的闷响,散发出潮湿的霉味和泥土的腥气。巨大的蕨类植物叶片上挂着冰冷的露珠,蹭过手臂和裤腿,留下湿漉漉、黏腻腻的痕迹。浓雾像黏稠的奶白色汁液,在林间缓慢地流淌、缠绕,十步开外的景物就变得影影绰绰,模糊不清。参天古木如同沉默的巨人,虬结的树根裸露在地表,盘踞如蟒,张牙舞爪。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原始森林特有的、浓得化不开的腐殖质气味,混杂着某种野兽巢穴散逸出来的、若有若无的腥臊。

陈大山在前,像一头经验丰富的头狼,脚步放得极轻,每一步都踩在厚实的苔藓或裸露的树根上,几乎没有声音。他身形微弓,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暴起或扑倒的紧绷姿态。他的耳朵似乎能捕捉到风中每一丝不寻常的颤动,锐利的目光穿透雾气,扫视着每一片可疑的阴影,每一处倒伏的枯木。

陈巧儿竭力模仿着,放轻脚步,调整呼吸。但这具身体残留的笨拙和灵魂深处的紧张,让她好几次踩断了脚下的枯枝。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在死寂的林间异常刺耳,惊得附近灌木丛里一阵扑棱棱的响动,几只不知名的山雀尖叫着飞窜而去。

陈大山猛地回头,目光如刀,狠狠剜了她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责备和警告像鞭子一样抽过来。陈巧儿心头一紧,脸上有些发烫,属于原主的那点羞愧和穿越者对自己“拖后腿”的恼怒交织在一起。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更加专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努力让身体记忆里那些属于猎人的本能重新占据上风。

雾气似乎更浓了。前方的陈大山忽然停住,身体瞬间凝固,像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头,激起的只有无声的警惕波纹。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目光死死锁住前方浓雾深处一片格外茂密的灌木丛。

陈巧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顺着父亲目光的方向望去。浓雾如帷幕,遮蔽了视线,只能隐约看到那片灌木丛在微微晃动,幅度不大,但持续不断。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一种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空气仿佛凝固了。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陈大山极其缓慢、无声地解下了背上的硬木长弓。那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粗糙的手指捻起一支长箭,搭上紧绷的弓弦。弓身被无声地拉开,坚韧的硬木发出极细微、令人牙酸的呻吟。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如同一张拉到极限的强弓,所有的力量和精神都灌注在箭头所指的方向,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穿透浓雾和灌木。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粘稠得难以流动。灌木丛的晃动更加清晰了一些,甚至能听到枝叶被拨动的轻微窸窣声。

就是现在!

弓弦发出一声低沉而短促的嗡鸣!一道黑影撕裂浓雾,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间没入那片晃动的灌木丛!

“嗷——!”

一声短促、尖锐、充满痛苦和惊怒的嚎叫猛地炸响!灌木丛剧烈地摇晃、翻滚起来,枯枝败叶被搅得四处飞溅!一个棕黄色的、带着黑色斑纹的影子猛地从里面窜出,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

是头半大的野猪!箭矢深深钉在它靠近后腿的臀侧,随着它剧烈的奔跑动作而疯狂地甩动、颠簸着,每一次晃动都带出更多的血沫。剧痛让它彻底发了狂,它没有选择冲向攻击者,而是像一枚失控的炮弹,裹挟着风声和浓烈的血腥气,朝着与陈大山他们相反的方向——也就是陈巧儿侧前方不远的一处陡坡,疯狂地冲撞过去!

“拦住它!别让它冲下坡!”陈大山的暴喝如同惊雷,同时第二支箭已经闪电般离弦!

但野猪的速度太快了,而且距离陡坡太近!陈巧儿只觉得一股浓烈的腥风扑面而来,那对因为剧痛和狂怒而变得赤红的小眼睛在她视线里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大脑一片空白,属于现代灵魂的惊惧让她几乎要僵在原地!

千钧一发!身体比思维更快!

“躲开!”一声嘶吼从她喉咙深处炸出!不是她自己的声音,是这具身体在生死边缘爆发的本能!

她猛地向侧前方扑倒,完全不顾姿态是否狼狈。就在扑倒的瞬间,她几乎是凭借着一股蛮力,将手中一直紧握的、那根用来探路的硬木棍,狠狠地朝着野猪狂奔的前蹄方向横扫过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硬木棍结结实实地砸在野猪一条前腿的关节侧面!力道之大,震得陈巧儿虎口发麻,木棍几乎脱手!

“嗷呜——!”

野猪发出一声更加凄厉变调的惨嚎,狂奔的势头猛地一挫!巨大的惯性让它整个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像一袋沉重的沙包,朝着陈巧儿扑倒的方向斜斜地翻滚过来!那对獠牙在翻滚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距离她的身体不过咫尺!

与此同时,陈大山的第二支箭到了!精准无比,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钉入了野猪因为翻滚而暴露出的相对柔软的侧颈!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野猪的翻滚戛然而止,重重地摔在满是腐叶的地上,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赤红的眼睛迅速失去了光彩,只余下死亡的灰败。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森林的腐殖气息。

陈巧儿狼狈地趴在冰冷的腐叶堆里,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刚才那电光石石间的生死一瞬,那獠牙擦身而过的冰冷触感,真实得让她灵魂都在颤抖。她甚至能感觉到野猪滚烫腥臭的鼻息喷在自己脸上。

陈大山几步冲了过来,先是一脚狠狠踹在野猪尸体上确认死亡,然后才看向趴在地上的陈巧儿,眼神复杂。有后怕,有审视,最后定格在一丝极其难得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上。“还行,”他声音依旧粗哑,但似乎少了点之前的冷硬,“没吓傻,知道拦一下。就是棍子使得太蠢,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他弯腰,动作麻利地开始处理那头尚有余温的野猪尸体。

陈巧儿撑着发软的手臂爬起来,看着父亲熟练地割开野猪的喉咙放血,浓稠的、带着泡沫的暗红色血液汩汩涌出,浸透了身下的枯叶和泥土。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直冲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属于现代灵魂的洁癖和生理厌恶猛地涌了上来。她脸色煞白,强忍着才没当场吐出来,赶紧别开脸。

“去,把肠肚掏了,溪水边弄干净。”陈大山头也不抬,丢过来一把沾着血污的短刀,刀锋在昏暗的林间闪着寒光。他指了指不远处传来微弱水声的方向,“手脚麻利点,血腥味重,招东西。”

冰冷的刀柄入手,黏腻滑溜,带着野猪的体温和浓重的血腥。陈巧儿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掏内脏?清理?她看着那堆被陈大山粗暴扯出来、热气腾腾还冒着腥气的暗红内脏,胃里的酸水再也压不住,猛地冲到喉咙口。她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能露怯。这是生存。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拖着沉重的脚步,费力地拖起那头死沉的小野猪,朝着溪水声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黏稠的血泊里。

溪水很清,在布满卵石的河床上潺潺流过,发出悦耳的泠泠声。阳光艰难地穿透浓密的林冠,在水面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稍稍驱散了一些林间的阴冷和血腥带来的压抑。

陈巧儿把沉重的野猪尸体拖到溪边一块相对平坦的大石旁。冰冷的溪水浸湿了鞋面和裤脚,带来一丝刺骨的寒意,却也让她混乱燥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学着记忆中父亲的样子,咬紧牙关,将短刀刺入野猪柔软的腹部,用力划开。温热的、混杂着各种难以形容气味的脏腑气息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只凭着模糊的身体记忆和一股狠劲,粗暴地将那些滑腻腻、沉甸甸的内脏掏挖出来,丢进冰冷的溪水里。

暗红色的血水迅速在清澈的溪流中晕开,如同泼洒的浓墨,又像锈迹般向下游蜿蜒扩散。一些细小的鱼虾被惊得四散逃窜。她机械地重复着掏挖、清洗的动作,冰凉的溪水冲刷着手上黏腻的血污和滑腻的脂肪,却怎么也洗不掉那股深入骨髓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胃里一直在翻腾,喉咙火烧火燎。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压下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脚边那张从野猪尸体上解下来的硬木弓上。弓弦是用几股某种野兽的筋鞣制后绞缠而成的,此刻沾了血和水,显得更加粗糙暗沉。她脑子里属于现代的那部分知识库自动弹出了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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