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第三场暴雨过后,溪水暴涨成河。
鲁大师站在岸边,花白胡子在风中颤抖——不是因风,而是因为眼前那架正在轰鸣运转的庞然大物。三丈高的改良水车如同活物般转动着,六组精铁打造的戽斗在激流冲击下规律升降,不仅带动着岸上两架自动捣臼“咚咚”作响,更通过一套精巧的齿轮组,将动力传向三十步外的织坊。
“这、这水势比平日猛了三倍……”鲁大师声音发干,“寻常水车早该散架了。”
陈巧儿抹了把额前汗珠,笑容里带着穿越者特有的狡黠:“老师忘了学生设计的‘泄流调节板’?还有那些楔形榫卯——压力越大,结构咬合越紧。”
话音刚落,上游冲下一段浮木,狠狠撞向水车主轴。
“小心!”花七姑从茶园奔来,手中竹篮惊落,新采的茶叶撒了一地。
水车发出“嘎吱”怪响。鲁大师闭目不忍看,耳边却传来陈巧儿平静的声音:“老师请看。”
只见主轴处数根横木突然弹开,形成斜面,浮木顺着斜面滑偏,擦着轮毂滚入下游。几乎同时,几根备用撑杆“咔嗒”卡入结构空隙,水车转速仅稍滞一瞬,便恢复如常。
“临时卸力结构。”陈巧儿解释,“灵感来自……呃,家乡的桥梁防撞设计。”
她险些说出“现代汽车保险杠”这词。穿越三年,仍需时刻警惕言辞。
鲁大师绕着水车走了三圈,突然仰天大笑:“巧儿啊巧儿,你说你梦中学艺——老夫现在真信是仙人托梦了!这机关连老夫都想不到!”
笑声未落,东边山林惊起群鸟。
黄昏时分,陈巧儿在工棚里点起油灯。摊开的设计图上,炭笔线条勾勒着下一步计划:一套利用水车动力带动的大型筛茶机。花七姑端来姜茶,轻声说:“午后飞鸟惊得蹊跷。西边李家庄的人,这半月已来了三次。”
“李员外还没死心?”陈巧儿皱眉。三个月前,她拒绝将自动织机图纸“献给”这位本地豪强,便结下了梁子。
花七姑坐下,指尖在桌上画出简图:“今日来的不是寻常家丁。三人骑马,马蹄裹布,在林外观望半个时辰就走——是探子。”
烛火噼啪炸响。陈巧儿想起昨日集市上,卖竹器的老匠人偷偷提醒:“李员外放话了,说你这女子不守工匠本分,弄些奇技淫巧扰乱行市。”
“我的水车能让三户织坊省下八个人力,”陈巧儿冷笑,“这是动了某些人靠廉价劳力发财的根基。”
窗外传来鲁大师哼着小调磨凿子的声音。老人家不知情,或者说,装作不知情——这是师徒间的默契。鲁大师教她手艺,也教她“工匠的麻烦自己解决”的行规。
花七姑忽然说:“你那‘预警机关’,今晚该布置了。”
陈巧儿眼睛一亮。上周她设计的简易触发装置:用丝线连接铃铛,藏在进山小径的草丛里。原理简单,但配合地形布置,能形成三重叠网。
“再加点新东西。”她翻出一卷鱼线,“老师今天夸我‘仙人托梦’,我就再梦一回——做个绊发式警示旗。”
“何物?”
“人踩中隐蔽绳索,会弹起一面小旗,旗上涂磷粉,夜里微微发亮。”陈巧儿顿了顿,“这样既能示警,又能大概判断来人位置。”
花七姑怔怔看她:“这些……也是你家乡的?”
“算是吧。”陈巧儿含糊应道。其实是从抗战电影里看来的土法预警,但解释不清。
子时三刻,第一串铃铛响了。
声音来自西侧菜园。陈巧儿和衣而卧,闻声即起。透过窗纸缝隙,看见三个黑影正试图剪断第二道丝线。
“果然来了。”她悄声套上外衫。隔壁房间,花七姑也已起身——两人早有约定,夜袭时绝不点灯。
第三道铃没响。黑影学乖了,用竹竿探路。但就在他们跨过最后一道防线时,领头那人忽然脚下一滑。
“噗通!”
陈巧儿差点笑出声——她在必经之路撒了细碎的木屑球,表面看与泥土无异,踩上却滚如珠玉。这是小时候对付邻居恶犬的招数。
跌倒者骂了句脏话。另一人摸出火折子。
就在火光乍现的刹那,陈巧儿拉动了墙边的绳索。
“哐当!哗啦——!”
工棚顶上预先架设的竹筒倾翻,混着菜油的污水瀑布般淋下,将三人浇了个透心凉。火折子“嗤”地熄灭。
“有埋伏!”有人低吼。
三人退后几步,却触发了真正的机关——陈巧儿下午刚完成的“自动警示旗”。五面巴掌大的小旗从不同方位弹起,旗面上涂抹的磷粉在夜色中幽幽发绿,宛如鬼火。
“妖、妖术!”黑影中年纪较小的那个颤声道。
领头的给了他一巴掌:“闭嘴!是机关!”
但已来不及了。磷旗不仅标出了他们的位置,更让暗处的陈巧儿看清了对方配置:一人持棍,一人握短刀,领头的手里……似乎是张网。
捕人用的网。
陈巧儿心下一凛。这不再是简单的恐吓了。
她深吸口气,拉动第二根绳。这次是水车方向——白天预设的“假警报”。齿轮突然空转的刺耳噪音在静夜中传开,听起来像某种大型机关启动的前奏。
“那水车活了!”持棍者惊呼。
领头者犹豫片刻,咬牙道:“撤!明日再来!”
三人狼狈退去,又踩中两处撒豆区,跌撞声渐远。
花七姑摸黑过来,握住陈巧儿冰凉的手:“他们带了网。”
“嗯。”陈巧儿声音平静,“想活捉我。要么逼我交出图纸,要么拿我威胁老师。”
“要不要告诉鲁大师?”
“明天再说。”陈巧儿望向窗外磷旗渐灭的微光,“先加强防御。我有个主意……”
次日清晨,鲁大师对着菜园里的脚印和倒地磷旗,沉默良久。
“昨夜来了几个?”他终于开口。
“三个。带网。”陈巧儿如实相告。
老人家用脚拨弄着泥土里的木屑球:“这些小玩意儿,挡不住真敢下狠手的。”
“所以学生想做个大的。”陈巧儿引他走向水车,“利用现有动力,在院墙四周布置‘自动拦阻索’——平时贴地隐蔽,触发时弹起半人高,绳索涂满蓖麻油,滑不留手。”
鲁大师眯眼:“需要精准的触发机关和强力弹簧。”
“弹簧用竹片叠压制成,触发用绊线加配重块。”陈巧儿快速画出示意图,“但需要老师帮忙计算配重——学生对斤两换算还不熟。”
这是真话。穿越后最头疼的就是古代计量单位。
鲁大师接过炭笔,在墙上演算。晨光洒在他皱纹深刻的脸颊上,笔尖沙沙作响。半晌,他抬眼:“巧儿,你知道为何工匠行当里,女子极少出头?”
“因力气小?还是规矩多?”
“因为麻烦来时,女子往往先被当成突破口。”鲁大师放下笔,“李员外不敢直接动我——我虽无官职,但教过的徒弟有在工部当差的。可你……在他眼里,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陈巧儿抿唇:“所以学生必须让他明白,动我的代价比想象中大。”
“那就做得漂亮些。”鲁大师罕见地露出狡黠笑容,“机关别全用硬的。掺些软招——比如拦阻索之后接‘痒痒粉’喷洒装置。不伤人,但足够羞辱。”
师徒二人相视而笑。花七姑端着早饭过来,见状摇头:“一老一少,算计人的模样倒像亲祖孙。”
饭间,陈巧儿说起完整计划:三道防线。第一道预警,第二道拦阻,第三道……“声光震慑”。
“声光?”花七姑好奇。
“水车动力带动一组铜锣,触发时连环敲响。同时用镜片聚焦油灯光芒,在特定角度形成刺眼反光。”陈巧儿解释,“夜里突袭者最怕暴露和噪音。”
鲁大师扒着粥点头:“可还需一记后手——若对方硬闯进来呢?”
陈巧儿从袖中取出一张草图。上面画着简朴的卧榻,但床板结构复杂。“带机关的床。枕下有拉杆,一拉则床板翻转向下,人可落入下层隔间。隔间通往后山密道。”
空气安静了。
花七姑先反应过来:“你何时挖的密道?!”
“这三个月,每天挖一点。”陈巧儿不好意思,“说是储藏窖……其实是退路。”
鲁大师长久注视着她。那目光里有震惊,有赞许,还有深藏的忧虑。最后他叹道:“巧儿,你思虑之周全,不像十七岁,倒像……经历过生死大劫之人。”
陈巧儿心头一颤。低头喝粥,掩去眼中波澜。
她确实经历过。虽然不是这个时代的生死。
三天后,防御机关基本完成。陈巧儿正在调试铜锣组时,山下来了一队人。
不是李员外的人。
为首的是个青衫文士,带着四名仆从,抬着两个礼箱。仆从衣着整洁,步履统一,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大家仆役。
“陈姑娘可在?”文士声音清朗,“鄙人柳明州,受东家之命,特来观摩姑娘所制‘自动水车’。”
花七姑警惕地拦住:“贵东家是?”
柳明州微笑递上名帖。花七姑接过,瞳孔微缩——名帖一角印着小小的官窑标记。
这是州府官匠坊的人。
陈巧儿净手相见。柳明州开门见山:“姑娘的水车图纸,已传到州府工房。东家遣我来,一是想亲眼见识实物,二是……”他顿了顿,“想问姑娘可愿接一笔定制?州府欲建新织造局,需改良水力系统。”
鲁大师从工棚走出,柳明州立即躬身:“见过鲁大师。东家特意嘱咐,若见大师,代问安好。”
“你东家是周工正?”鲁大师挑眉。
“正是。”
陈巧儿在一旁听得心惊。工正乃正八品官,掌一州工匠营造。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注意到偏远山村的水车?
柳明州接下来的话更令人意外:“东家还说,若姑娘技艺确实精湛,或可荐入今秋的‘百工赛会’。”
百工赛会!那是每三年一次、各州工匠比拼技艺的盛会,夺魁者甚至可得皇帝召见。
花七姑惊喜地看向陈巧儿,却发现她脸上并无喜色,反而眉头微蹙。
“柳先生远道而来,不妨先看水车。”陈巧儿引路。
参观过程中,柳明州问了许多技术细节,甚至掏出小本记录。临走时,他留下定金和契约草案:“姑娘可考虑十日。十日后我再来听答复。”
车队下山时,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
花七姑兴奋地翻看契约:“巧儿,这是天大的机会!若能入百工赛会——”
“时机太巧了。”陈巧儿打断她,“李员外刚来闹过,州府的人就上门。而且……”她看向鲁大师,“老师,周工正与李员外可有交情?”
鲁大师捋须沉思:“难说。官场上的人,私下往来谁看得清。”他顿了顿,“不过柳明州有一处奇怪。”
“何处?”
“他带的四个仆从,步伐沉稳,虎口有茧。”鲁大师压低声音,“那不是普通家仆,是练家子。且其中一人,左脚微跛——三日前夜袭的领头者,逃跑时踩中陷坑,正伤在左脚。”
陈巧儿手中契约“哗啦”落地。
山风骤起,吹得工棚帆布猎猎作响。远处,最后一抹晚霞沉入群山,夜色如墨浸染。
花七姑声音发紧:“那这契约……”
“接。”陈巧儿弯腰拾起纸张,眸中映出初现的星子,“但要加一条:所有工程,必须在我们的工地上完成。我,不去州府。”
鲁大师点头:“拖字诀。看清局面再说。”
“不止。”陈巧儿望向山下渐暗的道路,“他们想要我的技术,也想探我的底。那就让他们探——用我设计好的方式。”
她转身走向工棚,背影在夜色中挺得笔直。
花七姑忽然觉得,这个相处三年的姐妹,此刻陌生得像另一个人。那眼神里的冷静与决断,仿佛经历过无数这样的黑夜。
而陈巧儿心中想的却是:穿越以来最大的危机,或许才刚拉开序幕。李员外只是明枪,暗处的州府势力,才是真正的未知数。
工棚里,新完成的机关在阴影中静默待命。夜枭啼鸣划过山林,某种更庞大的网,似乎正悄然收紧。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陈巧儿与花七姑的爱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