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四点，羽毛球馆里弥漫着塑胶地板和汗水的味道。
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绿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七鱼握着球拍，手腕有点发酸。她刚和孙倩打完一场练习赛，额头上全是汗珠，几缕湿发贴在脸颊上。
运动服的后背也湿了一小块，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下课哨声响起。
大家纷纷收起球拍，走向场边拿自己的东西。
孙倩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走到七鱼和赵琳身边，喘着气说：“热死了热死了！一身汗，黏得难受。走，去澡堂冲一下再回去吧？”
赵琳点点头，把眼镜摘下来用衣角擦了擦：“嗯，是得洗洗。”
七鱼正弯腰捡起地上的水杯，听到这话，动作僵住了。
水杯的塑料外壳有点凉。
澡堂。
那个热气腾腾、满是水汽和赤裸身体的地方。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我……我是男生，我就不去了。”她直起身，没看孙倩的眼睛，低头拧着水杯盖子，“我住的离学校近，回去洗就行。”
“哎呀，回去多麻烦呀！水灵灵的男孩纸去澡堂洗澡多可爱。”孙倩伸手过来，热乎乎的手掌拍在七鱼湿漉漉的手臂上，“再说，公共浴室里，男澡堂也挺热闹的，冲一下五分钟就好，顺便帮我们拿东西，一起嘛！”
皮肤接触的瞬间，七鱼像被电到一样猛地缩回胳膊，动作快得有点突兀。
水杯盖子没拧紧，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滚到一边。
孙倩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
赵琳也推了推眼镜，有点诧异地看过来。
七鱼感觉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赶紧蹲下去捡瓶盖，手指有点抖。“对、对不起，”
她声音发紧，不敢抬头，“我……我有点洁癖，不太习惯用公共的浴室。”
她把瓶盖攥在手心，冰凉的塑料硌着皮肤。
“洁癖啊……”孙倩收回手，语气里带着点理解，又有点遗憾，“好吧。那我们先去了哦？”
赵琳也轻声说：“那我们先走了，明天见。”
七鱼点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嗯，明天见。”
这两女都不把她当“男”的看待。
她看着孙倩和赵琳并肩走向体育馆侧门那个挂着“女浴室”牌子的通道，说说笑笑地消失在门后。
门合上的瞬间，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运动服，凉意顺着脊椎往下爬。
她几乎是跑着离开体育馆的。
下午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暖意。
一路冲回出租屋，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震得耳膜发疼。
她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走进卫生间。
拧开花洒，热水哗地淋下来，水汽迅速弥漫开来。
她站在水幕下，热水冲刷着脸上和脖子上的冷汗，皮肤渐渐回暖。
但心里那股后怕的寒意，却久久散不去。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确实带来了一些安抚。
她闭上眼，让水冲过头发和脸颊。
然而，当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抹去脸上的水珠时，指尖触碰到眼角的皮肤，却感到一种异样的滑腻。
不是清水或者沐浴露带来的那种光滑，而是一种……更富有弹性、更致密的湿润感。
像是皮肤自身在微微渗出的汗液中，混合了一种奇特的、能锁住水分的油脂。
她疑惑地睁开眼，浴室里水汽氤氲，镜子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白雾。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掌心在镜面上用力抹开一片清晰区域。
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模糊的镜像里，是她自己沾满水珠的脸。
但奇怪的是，脸上的水珠似乎停留得特别久，不像往常那样迅速流下或蒸发。
它们凝聚在她的脸颊、额头、鼻梁上，圆润而饱满，在浴室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晕，仿佛她皮肤的表面张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凑近了些，仔细观察镜中自己锁骨下方的一片皮肤。
那里因为运动和后怕而微微泛红，但在水流持续的冲刷下，那片皮肤的纹理似乎变得……异常细腻光滑，几乎看不到毛孔，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隐约能看到皮下的青色血管，宛如某种水生生物湿润的黏膜。
七鱼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冰凉的瓷砖墙壁，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慌乱地关掉花洒，浴室里瞬间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水声和她粗重的呼吸。
她扯过毛巾，用力擦拭着身体和脸颊，皮肤被粗糙的毛巾摩擦得发红、发热。
那诡异的滑腻感和镜中不真切的影像却烙印在脑海里。
这不是洁癖，这远比洁癖可怕。
她的身体，正在从最细微处，变得与“常人”不同。
这种变化，在水的映照下，无所遁形。
但心里那股后怕的寒意，却久久散不去。
她看着镜中那个被擦得皮肤通红、眼神惊惶的自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公共澡堂的危机可以用借口搪塞，但身体内部不断加速的“非人化”进程，却是她无法逃避、必须独自面对的恐怖现实。
这次用“洁癖”勉强混过去了。
下次呢？
如果班级组织去游泳课怎么办？
如果哪天关系更近了，被邀请去泡温泉怎么办？
这些基于性别的、无法避免的集体活动，像一个个定时炸弹，埋在她通往正常生活的路上。
而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本身，就是那颗最大的、不知何时会彻底引爆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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