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线基地深处，一间被称为“静思堂”的资料分析室，安静得只剩下空气净化系统低沉的呼吸声。
这里没有窗户，四壁是吸音的深色材质，唯一的光源来自房间中央环形桌面上悬浮着的巨大全息影像。
影像上正缓缓流转着一些无法被现代语言学解读的复杂符号和星图般的脉络。
七鱼坐在环形桌的外围，手里捧着一杯温水，小口啜饮着。
她身上还是那套藏蓝色的制服，头发比前几天见面时似乎又长了一点点，碎发老是滑下来蹭到脸颊，有点痒。
她看着坐在全息影像正前方的艾莉西亚和林薇安，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高等课堂的旁听生。
几天过去了，自从林薇安这位新任联络官到来并通报了章鱼先生落网的消息后，基地的生活似乎步入了一种新的节奏。
表面的威胁解除，但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艾莉西亚今天穿着一身银灰色的便装，金色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发簪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她维持着人类形态，但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凝视着全息影像时，仿佛能穿透那些古老符号，看到其背后湮灭的文明。
她的坐姿依旧带着天生的威严，只是指尖偶尔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林薇安坐在她侧前方，依旧是那副专业干练的模样。
深灰色的职业套装一丝不苟，面前漂浮着一个更小的个人终端屏幕，她的手指在上面快速而无声地滑动、记录。
她的目光锐利，紧紧跟随着艾莉西亚的讲解，偶尔提出简短明确的问题。
“我们开始吧。”艾莉西亚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清冷而平静，“亚特兰蒂斯的知识体系庞大而复杂，直接灌输给现代人类，无异于将火种丢入火药库。我们必须进行筛选。”
林薇安点头：“我完全赞同。委员会也持相同意见。虽然之前有整理了一些基础知识，但我们还是优先关注这几个领域：一是源能的基础理论与安全应用，特别是它与地球环境、尤其是海洋生态的互动；二是历史与人文资料，有助于我们理解彼此；三是……关于虚无之影的任何信息，哪怕是传说碎片。”
艾莉西亚看了林薇安一眼，似乎对她的清晰思路表示认可。
“很好。那么，从源能开始。它并非一种单纯的能源，更像是一种……存在于万物深处的底层共鸣，是秩序也是生命。”
她抬起手，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虚点。
全息影像上的符号随之变化，凝聚成一片浩瀚的、如同神经网络般发光的蓝色能量脉络图。
“我们的文明，曾建立起覆盖全球的源能网络，用于维系生态平衡、城市运转乃至个体生命的升华。”
影像变幻，展现出宏伟的水下城市，透明的能量管道如同血管般在城市中穿梭，奇异的交通工具无声滑行，居民们身上也散发着微光。
七鱼看得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姐姐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吗？
如此辉煌，如此……陌生。
她体内那股温暖的力量似乎也受到了感应，微微悸动。
“很壮观，不过，这些都跟人类很接近，还是都可以变成人鱼呢？”林薇安的评价依旧克制，但她微微前倾的身体暴露了她的专注，“另外这种网络的建设原理和技术细节……”
“原理可以部分公开，人鱼是皇族，数量很稀少。”艾莉西亚打断她，手指一划，影像切换成更基础的能量流示图，“涉及核心网络架构、尤其是强行抽取或大规模汇聚源能的技术，暂时封存。”
“理由？”林薇安追问，语气平和，不带质疑。
艾莉西亚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甚至闪过一丝七鱼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忌惮。
“因为滥用它的后果，我亲眼见过。那不是爆炸或者毁灭那么简单……那是对自然律的扭曲，会滋生出让现有物理法则都无法解释的……‘畸变体’。我们后期的一些内部冲突，就与此有关。”她没有详细描述“畸变体”是什么，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警惕，让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几度。
林薇安沉默了几秒，迅速在终端上记录：“明白。该项技术标记为最高风险，无限期封存，仅保留基础理论供研究。”
艾莉西亚微微颔首，似乎对林薇安的反应速度表示满意。
她继续讲解，涉及到源能用于治疗、促进植物生长、净化水源等相对温和的应用时，她会提供更多细节。
林薇安则飞快地记录，并时不时提出一些非常精准的问题，比如“这种治疗方式对非亚特兰蒂斯裔的普通人类是否有效？”“能量输出阈值的安全范围如何界定？”
七鱼在一旁听着，对姐姐知识之渊博感到震惊，同时也对林薇安的专业素养有了新认识。
这个联络官，不像是个只会传话的官僚，她真的在努力理解。
接着，他们谈到了一些边缘技术。
全息影像上出现了一种复杂的声波频率图谱。
艾莉西亚解释道：“这是心灵共鸣的低阶应用，可用于安抚情绪，甚至进行浅层意识沟通。”
林薇安立刻捕捉到关键：“高阶应用呢？”
艾莉西亚的表情再次凝重起来：“高阶……涉及深度意识影响，乃至……强制指令植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薇安和一旁紧张的七鱼，“这项技术，连同任何可能对自由意志产生干涉的应用，全部列为禁忌。不予讨论，不予记录。”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七鱼看到，姐姐在说这话时，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握紧了。
难道这种应用也会导致重大灾难？
林薇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在终端上操作：“确认。精神控制相关技术，列为绝对禁忌，本次会话不予记录相关内容。”
她抬起头，看着艾莉西亚，“伦理底线，我们必须共同守护。”
艾莉西亚深深看了林薇安一眼，紧绷的下颌线条稍稍放松。
信任，是在这种细节中一点点建立的。
随后，影像上又闪过一些关于生物体强化的片段。
艾莉西亚提到了一些增强体质、适应极端环境的技术，但涉及到改变生命基本形态、
尤其是创造混合物种或永生技术时，她再次亮起红灯。
“生命有其自然的轨迹和尊严。”艾莉西亚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疲惫，“强行扭曲，最终只会招致反噬。这些知识，同样封存。”
林薇安一一记录，并总结道：“所以，我们目前的共享范围，主要集中在基础科学、环境应用、历史人文，以及所有与应对虚无之影相关的信息上。对于可能引发社会动荡、伦理危机或军事滥用的技术，实行严格的分级管理和触发式解锁机制。只有当人类文明发展到特定阶段，或面临特定生存危机时，经双方共同评估后，才有可能接触部分高风险知识。”
“可以。”艾莉西亚表示同意，“这是明智的做法。”
就在这时，全息影像上偶然闪过一组极其复杂、涉及多维空间和奇异能量模型的图案。
那图案一闪即逝，但林薇安的目光瞬间凝固了，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
尽管她立刻控制住了自己，但那一瞬间的失态，没有逃过艾莉西亚敏锐的眼睛。
“那是……”林薇安下意识地开口，但马上停住，恢复了职业化的平静，“抱歉，我失态了。这部分似乎涉及很高深的空间理论。”
艾莉西亚若有所思地看了林薇安一眼，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说：“一些关于超远距离感应和……移动的理论雏形。极不成熟，风险极高，涉及我们未能完全理解的领域。同样，暂时封存。”
“明白。”林薇安低头记录，看不清表情。
会议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艾莉西亚展现了惊人的记忆力和逻辑性，将庞杂的知识分门别类，清晰地界定出可公开、限制公开和绝对保密的部分。
林薇安则像一块高效的海绵，快速吸收、归纳，并时刻保持着伦理和安全上的警觉。
七鱼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听着。
她为上古文明的辉煌感到震撼，也为姐姐在分享知识时那份如履薄冰的谨慎感到心疼。
她明白，姐姐不是在吝啬，而是在保护。
保护这个尚且稚嫩的人类文明，也保护着可能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更深的秘密。
中午时分，初步的梳理告一段落。
林薇安关闭了个人终端，站起身，向艾莉西亚微微鞠躬：“艾莉西亚女士，非常感谢您今天的分享和指导。您展现出的远见和责任感，令我深感敬佩。这将为我们的合作奠定坚实的基础。”
艾莉西亚也站起身，神情略显疲惫，但眼神缓和了许多：“希望如此。知识的传递需要智慧，而不仅仅是勇气。”
林薇安转向七鱼：“七鱼女士，也感谢你的参与。这些背景知识对你理解自身和源能应该也会有所帮助。”
七鱼连忙站起来：“是我该谢谢你们，让我听到这些。”她说的真心实意。
林薇安告辞离开后，分析室里只剩下姐妹二人。
全息影像已经熄灭，房间陷入一种舒适的昏暗。
艾莉西亚长长舒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即使对她而言也是消耗。
“姐姐，你没事吧？”七鱼关切地递上水杯。
“没事。”艾莉西亚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看着七鱼，“都听懂了？”
七鱼老实摇头：“很多听不懂，太深奥了。但是……姐姐，你好厉害。也好小心。”
艾莉西亚走到七鱼面前，伸手轻轻拂开她脸颊上的碎发，动作带着罕见的温柔：“莉亚，你要记住，力量本身无分善恶，但使用力量的心和智慧，决定了一切。亚特兰蒂斯的教训足够深刻。我不希望人类重蹈覆辙，更不希望你……因为力量而迷失。”
七鱼用力点头：“我记住了，姐姐。”
她想起刚才林薇安看到那空间理论时一瞬间的异常，忍不住问：“姐姐，那个林联络官，她好像对最后那个空间什么的特别感兴趣？”
艾莉西亚的目光投向门口方向，眼神深邃：“嗯。她是个聪明人，而且……似乎藏着一些自己的目的。不过目前看来，她恪守职责，并且认同我们划定的边界。这就够了。”
她收回目光，看向七鱼，“走吧，去吃点东西。下午，你的水形塑能训练，强度加倍。”
七鱼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但看到姐姐眼中那一丝极淡的笑意，也只好认命地跟上。
知识筛选的会议结束了，但她的训练，还远远看不到尽头。
而合作的道路上，看似清晰的边界之下，似乎也潜藏着未曾言明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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