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很安静。
那盏西洋来的永熙灵光,在铅盒中发出幽微的光,照在朱见济有些发白的脸上,忽明忽暗。
一枚小徽章,一卷几十年前的案卷,把他以为已经结束的白银危机,和藏在暗处的智者会,用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联系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朱见济低声自语,手指在冰凉的桌案上无意识的敲着。
伍家、十三行、能绕开大明关税的秘密商路,还有一个存在了上百年的、由泰西商会控制的信物。
那些盘踞在大明经济命脉上的地方豪强和商人,他们的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和域外的势力缠在了一起。
他发动的白银战争,本想收割泰西的财富来反哺大明。没想到,大量的白银,竟然通过这种见不得光的渠道,流回了本该被新政清除的利益集团手里。
他们,拿着朕的钱,却在暗中腐蚀帝国的根基。
而自己,直到刚才,才从这旧档案里,看到了一点线索!
他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他捏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好……好一个智者会!”
他猛的从怀里掏出那枚一直贴身放着的徽章。这是从佛罗伦萨被刺杀的密探遗物里找到的,上面还沾着血。
天平、十字、道。
在昏黄的烛光下,徽章上的图案,和案卷里的描述一模一样!
一场本以为平息的金融危机,现在又和那个神秘的智者会联系上了。
“他们是想告诉朕,就算在朕的地盘上,他们也无处不在吗?”
朱见济的眼中,眼神一冷。他知道,要对付这个庞大又看不见的敌人,光靠外部的军事和技术封锁,已经不够了。
必须从内部,来一场彻底的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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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三年,二月十三。
户部和兵部的联合会议在文华殿召开,气氛很压抑。
“陛下!”
户部尚书金濂,这位为大明财政发愁的老臣,此刻颤巍巍的捧着一份用天地合龙统计法算出的最新财报,声音发紧:“开年到现在,虽然靠着陛下发行的永熙宝钞稳住了京师的物价。但是……边防开支实在是太大了!”
他指着财报上用红笔标出的数字,几乎要哭出来:“北边有鞑靼盯着,长城九边的军备修缮和粮饷发放,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南边靖海舰队和深海龙息项目要扩建,那一艘艘的铁甲舰,烧的全是真金白银啊!还有……还有科学院那些项目……陛下,我们靠白银战争挣回来的那点家底,就快要被掏空了!”
“没钱了?”朱见济坐在宝座上,神情平静,听不出喜怒。
他的目光扫过底下同样面色忧愁的臣子,缓缓的开口,“金爱卿,朕问你,国库空虚,真的是因为朕花得太多了吗?”
“臣……”金濂说不出话来。
“是因为我们漏得太多了!”朱见济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我大明的国库,就像一个被蛀了无数个洞的米仓!一边在进米,一边却在以更快的速度漏米!”
他猛的站起身,目光锐利,直视着下面所有的臣子。
“就拿盐政来说!”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我大明产盐的地方遍布全国。但是,从太祖定下开中法,把盐引赐给盐商开始,两百年下来,这盐引早就成了某些家族世代相传的宝贝!他们勾结朝中权贵和地方官吏,名义上是官督商销,实际上是私下交易!”
“他们随意抬高盐价,百姓买盐比吃金子还贵,苦不堪言!他们又大搞私盐,偷税漏税,富可敌国!每年,流进他们口袋的银子,何止千万?而真正能进到朕国库里的,又有几两?”
“于少保,”他把目光转向兵部尚书于谦,“朕再问你,我九边将士,为什么总是因为粮饷不够而闹事?真是国库没钱吗?不!是因为这些不做事的盐商、粮商,和那些守边关的无耻将门,早就在一起吃空饷,卖军粮,倒卖盐引!他们啃食的,是我大明的血肉!动摇的,是我大明的根基!”
一番话,说得很重,带着杀气!
殿下群臣无不骇然!他们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把矛头,这么直接的指向了那些控制帝国经济命脉几百年,势力渗透到朝廷上下的盐商集团!
“今日,朕就要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把这颗最大的毒瘤,连根拔起!”朱见济的声音里,充满威严,“传朕旨意!这次的钱盐之战,朕,要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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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京师,国家科学院,皇家化学司。
这里是整个大明帝国很神秘的地方。空气里没有翰林院的墨香,也没有国子监的书香,只有一股淡淡的、混着硫磺和硝石的味道。
“陛下,您……你是说,这海水里,除了水,还有……盐?”
科学院院长李泰,这位极为推崇格物之学的大学者,此刻却像个好奇的学生,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正在一块大黑板上写写画画的年轻皇帝。
他身后,钱铭、张昭等一众年轻的格物院士,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皇帝讲的任何一个细节。
“当然。”朱见济转过身,看着这些大明的科技人才,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李爱卿,你只知道晒盐,是靠太阳把水蒸发掉,留下盐。这个法子,看着天然,其实……很笨!”
“笨?”李泰的老脸一红。这可是用了上千年的法子。
“第一,靠天吃饭,要是遇上连着下雨,就什么都收不到。第二,费时费力,要占很多滩涂,产量很低。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朱见济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这个时代能看懂的符号,“海盐里,除了能吃的氯化钠,还混着很多对人身体不好的东西,比如味道发苦的氯化镁、硫酸镁。传统的晒盐法,只是把它们一起晒出来罢了,怎么能叫精盐?”
“这……这……海水里,竟然还有这么多门道?”李泰等人听得睁大了眼睛,感觉自己过去几十年对盐的认识,全都被推翻了。
“陛下圣明!那……那按陛下的意思,该怎么办?”钱铭激动的问道。
“办法,也在‘格物’这两个字上。”朱见济微微一笑,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了一条清晰的流程图,“方法有三个。”
“首先,是蒸发结晶!我们不用等那慢吞吞的太阳!我们有蒸汽机!用大火去煮海水!让水分在最短的时间里蒸发掉!”
“接着,是降温结晶!不同的东西,析出的温度也不一样。我们可以精确的控制冷却的速度,让有用的精盐先凝结出来,把那些发苦的杂质,留在母液里!”
“最后一步,也是关键的一步——重结晶纯化!”朱见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现代化学家才有的自信,“把我们初步得到的粗盐,再溶于纯水,再次加热,再次冷却!这么反复提纯九次,得到的,就是这世上最纯净、最洁白的雪花盐!”
一套完整的近代化学制盐工艺,就在这间小小的实验室里,被朱见济用最通俗的语言,清晰的勾勒了出来。
李泰和他身后的弟子们,呆呆的看着黑板上那充满逻辑的流程图,只觉得醍醐灌顶,深受震撼!
“我的天……原来……原来这炼丹术……啊不,是格物化学的道理,竟然还能……还能这么用?!”年轻的张昭第一个失声惊呼,他感觉自己固有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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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三年,三月初一,扬州,两淮盐商总会。
这座由扬州城内八大盐商联手打造的地方,平日里很是热闹,今天,却一片沉寂。
总会的议事大厅里,两淮地区所有有名号的盐商都到齐了。他们一个个面沉如水,看着那个坐在主位上,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喝茶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穿着一身看似普通,实际却是江南织造局用金丝银线缝制的飞鱼服,腰间配着一柄乌木鞘的绣春刀。他不是别人,正是皇帝最信任的西厂督主,小禄子。
“各位掌柜的,咱家奉陛下口谕来,想必是什么事,各位心里也都清楚吧?”小禄子放下茶杯,那张略显阴柔的脸上笑容可掬,但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如坠冰窟。
“从今天起,天下的食盐,全部由朝廷专营!你们手里的世袭盐引,一律作废!所有私人的盐场、盐井,三天之内,全部交由皇家银行和户部接管!不能有误!”
“轰!”
这话一出,整个大厅瞬间炸开了锅!
“小公公!你……你这是开玩笑吧?!”两淮盐商总会长,身家亿万的黄百万,第一个站了起来,他那张胖脸此刻因激动而涨的通红,“我们手里的盐引,是太祖高皇帝时就传下来的,受《大明律》保护!陛下怎么能说废就废?这……这是要断我们八大家族的根啊!”
“是啊!公公!”另一个盐商也跟着叫嚷起来,“我们每年给朝廷交的盐税,何止百万?如今朝廷翻脸不认人,就不怕……不怕天下商人寒心吗?!”
“天下商人?”小禄子闻言,轻轻的笑了一声,那笑声,却冷得令人不寒而栗,“黄掌柜,咱家问你一句。你们去年,向朝廷上了多少税,又向你们的祖宗,烧了多少纸钱啊?”
黄百万的心,猛的一沉。
“你们倒卖私盐,走私军火,勾结边将,吃空饷,甚至……和东瀛倭寇、泰西红毛,都有不清不楚的往来……”小禄子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像蛇一样钻进每个盐商的耳朵里,“这些账,咱家西厂的档案房里,可都一笔一笔的,给你们记着呢。”
“咱家今天来,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他缓缓的站起身,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换上了一种冷酷的表情,“咱家,是来给你们……指条明路的。”
他拍了拍手。
大厅外,上百名身穿黑色重甲,手持钢刀的西厂缇骑,悄无声息地把整个总会围了起来。
“顺我大明者,昌。逆我大明者……咱家亲自送你们下去,问问你们的祖宗,那黄泉路上,冷不冷。”小禄子的声音,幽幽的响起。
“当然了,”他话锋一转,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副和煦的笑容,“陛下也不是不念旧情的人。凡是愿意主动交出盐引、盐场,并协助朝廷稳定盐市的。陛下许诺,不仅以前的事不追究,更可以把盐场折价,入股我大明皇家新成立的北方盐业集团,成为朝廷的荣誉合伙人,日后,跟着大明一起,去赚全世界的钱。”
“至于怎么选……咱家,给各位,一炷香的时间。”
一边是抄家灭族的死路,一边是成为国家合伙人的活路。
这道题,似乎并不难做。
当晚,以黄百万为首的扬州八大盐商,联名签了自愿放弃盐引并献出全部盐场以助国朝的陈情书,并“主动”检举了十几个试图顽抗到底、煽动盐工闹事的商人。
第二天,这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便被高高挂在了扬州城的城门上。一场本可能引发帝国经济动荡的盐政改革,就在这种软硬兼施的雷霆手段下,被悄无声息的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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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三年,五月。渤海湾,长芦盐场。
一座座巨大的蒸汽精盐工坊在海岸线上建了起来,几十根高耸的烟囱,正“轰隆隆”的向着天空喷吐着白色蒸汽。
随着第一批洁白如雪,细腻如沙的皇家官盐,通过新修的水泥路和四通八达的运河,大量涌入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的市场,整个大明北方的盐价,立刻就降了下来!
过去要花二三十文才能买到一斤的粗盐,如今,只要五文钱,就能买到一斤远比过去纯净、可口的雪花盐!
“天呐!这就是宫里娘娘们吃的盐吧?又白又细,还没苦味!”
“五文钱!五文钱一斤!皇帝真是好样的!”
百姓们欢呼雀跃,各地的私盐贩子,则一夜之间全部破产。
与此同时,一笔笔巨额的盐税收入,源源不断的汇入国库,不仅彻底缓解了之前财政的压力,更为朱见济庞大的舰队计划,注入了第一笔启动资金。
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盐政改革的巨大成功中时。
一份来自扬州的密报,却再次让御书房内的朱见济,眉头紧锁。
负责查抄顽固盐商黄百万密室的西厂校尉,在密室地窖深处一个很隐蔽的暗格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个用某种不知名黑皮包裹的拳头大小的仪器,看着像罗盘,但中间的指针却不指南北。在黑色的方位盘上,刻着一圈圈复杂的、看不懂的诡异星宿图文。
当这张图样的拓片,和几个月前李四从梵蒂冈秘密档案馆里抄出来的那份记载着寂静兄弟会秘闻的古希腊星图,一同摆在朱见济面前时。
两张图,竟然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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