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运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道：“原来是陆先生。恕咱家重伤在身，不能全礼了。只是…咱家似乎并不记得与先生有过交集？不知先生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陆远钟对祁天运的疏离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姿态从容自然，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他看了一眼垂手侍立在一旁、神色紧张的紫月，温和道：“紫月，去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紫月身体一颤，下意识地看向祁天运。
祁天运眯了眯眼睛，略一沉吟，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紫月如蒙大赦，连忙屈膝行了一礼，快步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祁天运和陆远钟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微爆响和祁天运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陆远钟并未立刻说话，而是抬手轻轻一挥。一股无形无质、却浩然磅礴的力量瞬间弥漫开来，将整个房间笼罩。祁天运感到周围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被隔绝了，连窗外的风声都听不真切了。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隔音结界！
做完这一切，陆远钟才重新看向祁天运，目光变得严肃起来：“祁小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老朽为何而来，小友心中想必已有猜测。”
祁天运心念电转，知道再装傻毫无意义，反而落了下乘。他干脆挑明了说道：“是为了她？”他指了指门外，“还是为了…我身上的东西？”他刻意模糊了“东西”具体指什么。
陆远钟微微一笑：“都是为了，也都不全是。紫月是我盟中弟子，她的任务之一是确保小友的安全，并在必要时提供协助。至于那件‘东西’…”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祁天运的胸口，“《混元宝鉴》碎片，乃关乎天下气运之神物，非有缘有德者不能居之。小友能得碎片认可，并在黑巫教长老的‘蚀骨幽魂咒’下保住性命，足见非凡。”
他竟然连碎片和蚀骨幽魂咒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祁天运背后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反玄盟的情报能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紫月必然已经通过某种特殊方式将情况传递出去了。
“陆盟主消息果然灵通。”祁天运干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嘲讽，“那盟主此次前来，是想要回这碎片？还是想要咱家这条侥幸捡回来的小命？”
陆远钟摇了摇头，神色郑重：“小友误会了。老朽此来，并非抢夺，而是合作。”
“合作？”祁天运挑眉，“咱家一个区区小太监，有何资格与反玄盟合作？”
“小友过谦了。”陆远钟正色道，“你虽身处宫闱，却心有机杼，气运加身，更身怀异宝。如今局势，小友想必也已看清。申公礼勾结南疆黑巫教，行此伤天害理之血祭，意图动摇龙脉，其罪当诛！而当今仙帝萧琰，虽看似励精图治，实则猜忌刻薄，重用阉宦，纵容权奸，致使朝纲不振，民怨渐起。我反玄盟立志光复前朝明霞宗之正道，铲奸除恶，还天下清明。”
他话语平和，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申公礼与黑巫教之阴谋，亦是我盟心腹大患。彼等若成功，非但大玄倾覆，整个天元大陆恐都将陷入浩劫。于公于私，我盟都与小友有共同的敌人。”陆远钟目光灼灼地看着祁天运，“敝盟愿助小友一臂之力，提供情报、人手，乃至化解你身上残存咒力之法，共同挫败申公礼与黑巫教的阴谋。”
祁天运沉默地听着，心中飞快权衡。陆远钟的话很有诱惑力，反玄盟的确能提供他急需的帮助，尤其是化解咒力之法。而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他懂。
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反问道：“代价呢？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反玄盟如此助我，想要什么？”他紧紧盯着陆远钟的眼睛。
陆远钟坦然与他对视，缓缓道：“第一，自然是希望小友能在宫中继续提供有价值的情报，特别是关于萧琰和申公礼的动向。第二，待事成之后，希望小友能助我盟…取回本属于前朝的一些东西。第三，关于《混元宝鉴》…此物牵扯太大，老朽希望小友能与我盟共享其秘，而非落入萧琰或黑巫教之手。”
他的条件直白而清晰，既提出了要求，也留下了余地，并未强行索要碎片本身。
祁天运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反玄盟的目的也不单纯，他们同样觊觎宝鉴之秘，并想利用自己作为宫廷内应。
“陆盟主倒是坦率。”祁天运不置可否地说道，“不过，兹事体大，咱家需要时间考虑。况且，咱家又如何能相信，反玄盟事后不会过河拆桥，甚至…夺宝灭口呢？”他问得极其直接。
陆远钟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并不动怒，反而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小友谨慎，理所应当。信任需要时间建立，我盟可以展现诚意。首先，老朽便可先告知小友一些关于宝鉴与龙脉的关联秘辛，以示善意。”
他略微倾身，压低了些声音道：“《混元宝鉴》并非简单的功法秘籍，传说其乃上古混元圣人观天地脉络所着，其上不仅记载了通天之径，更暗藏了大陆龙脉分布与枢纽之秘。得宝鉴者，理论上可掌龙脉，控天下气运。这也是为何申公礼与黑巫教处心积虑想要得到它的原因。他们想通过邪恶祭祀污染龙脉支点，进而影响甚至控制整个龙脉网络，配合宝鉴，实现其惊天野心。”
“而小友的‘混沌灵根’，据古老传闻，与宝鉴有着某种先天契合，或许…正是解开宝鉴之秘的关键‘钥匙’。”
这番秘辛，如同惊雷在祁天运耳边炸响！宝鉴竟关乎龙脉！而自己的废柴灵根，居然是钥匙？！
这信息量太大，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消化。但他表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
陆远钟继续道：“至于信任问题，老朽只能说，反玄盟并非滥杀无辜、背信弃义之徒。我盟立志光复的是正道，而非行邪魔之事。与小友合作，是互利互惠。若小友应允，我盟可立下心魔誓言，确保小友安全与应得利益。”
心魔誓言对修士有着极强的约束力，这倒确实能增加几分可信度。
祁天运陷入了沉思。眼前似乎有两条路：一条是继续独自挣扎，危机四伏；另一条是与反玄盟合作，获得助力，但也可能卷入更深的漩涡。
利弊得失，需要仔细权衡。
他看着眼前这位气质浩然、却又深不可测的反玄盟盟主，缓缓开口道：“陆盟主，你的提议，咱家需要好好想想。三日之内，咱家给你答复，如何？”
陆远钟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拖延时间的打算，但并不点破，只是微微一笑：“理应如此。那老朽便静候小友佳音。这瓶‘清蕴丹’，对化解阴邪咒力略有裨益，算是老朽的一点见面礼。”
他放下一个白玉小瓶，站起身，撤去隔音结界，对着祁天运拱了拱手：“小友保重身体，老朽告辞。”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缓步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祁天运看着那瓶丹药，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眼神变幻不定。
反玄盟…这条船，到底该不该上？
陆远钟离去后，房间里重新陷入沉寂，只剩下祁天运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烛火不安分的跳动。那瓶触手微凉的“清蕴丹”放在床头小几上，白玉瓶身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合作？还是拒绝？
这两个选择如同两条岔路，通往截然不同却又都布满荆棘的未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与反玄盟合作，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实力雄厚，情报网络发达，更能提供化解“蚀骨幽魂咒”的方法——仅仅是陆远钟点出咒力名称并留下丹药的举动，就已展现了其深不可测的见识和实力，这绝非虚言。有他们相助，对付申公礼和黑巫教，无疑会轻松许多，自己生存的几率也将大大增加。
但代价呢？从此被打上反玄盟的烙印，成为他们在仙宫内的棋子。共享宝鉴之秘？说得轻巧，这等关乎龙脉气运的惊天秘密，反玄盟一旦得知，真的还会容自己这个“钥匙”安然存在吗？所谓的心魔誓言，约束力究竟有多强？对于这些志在颠覆江山的势力而言，承诺和誓言在足够大的利益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一旦事发，自己就是板上钉钉的反贼，株连九族的大罪！到时候，天下之大，恐怕再无容身之处。
拒绝呢？看似保住了暂时的独立，实则危机四伏。独自面对申公礼和黑巫教的步步紧逼，背后那该死的咒力不知何时就会再次爆发，皇帝萧琰心思难测，利用多于信任…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仅凭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和那点时灵时不灵的运气，能撑到几时？
祁天运只觉得头痛欲裂，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力量，渴望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夜色渐深，紫月轻手轻脚地进来换过一次蜡烛，又查看了他的伤口，喂他喝了点水。她的动作依旧温柔，眼神里的担忧也未曾减少，但两人之间，却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尴尬与沉默。她知道陆远钟来过，祁天运也知道她知道。
“公公，陆…那位先生留下的丹药…”紫月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清蕴丹确是化解阴邪咒力的良药，药性温和，应该…应该无碍。”她似乎在试图缓和关系，也像是在为反玄盟证明诚意。
祁天运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先放着吧。”他没有立刻服用，尽管背后的刺痛时刻提醒着他咒力的威胁。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尤其是在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上。
紫月眼神一黯，不再多说，默默退到外间守候。
这一夜，祁天运彻夜未眠。他靠在床头，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逐渐偏移的月色，脑海中反复权衡、推演、算计。
他想起了在醉仙楼打杂时，虽然辛苦，却自由自在，无需时刻担心性命不保。想起了被赵十五塞给碎片时的惊恐与茫然。想起了初入仙宫战战兢兢冒充太监的日子。想起了与化名萧玄的皇帝那段难得的、不带利益的“友谊”。想起了紫月悉心照料时那真切的担忧…也想起了申公礼阴冷的笑容、乌烛长老那恐怖的蚀骨咒、还有祭坛上那令人作呕的血槽…
一幅幅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
最终，所有的思绪都沉淀下来。他意识到，无论是仙帝萧琰，还是反玄盟陆远钟，他们看重的，从来都不是他祁天运这个人，而是他巧合之下得到的宝鉴碎片，以及他那莫名其妙的“混沌灵根”可能带来的价值。
自己，始终只是一枚棋子。区别在于，是在谁的棋盘上，以及…能否反过来利用棋手。
天快亮时，祁天运的眼神终于变得清明而坚定。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他不要完全倒向任何一方！他要在这夹缝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利用双方的信息差、需求矛盾和彼此忌惮，为自己争取最大的生存空间和变强的机会！
风险极大，如同刀尖跳舞。但收益，也可能是前所未有的。
想通了这一点，他感觉胸口的郁气都散了不少。他拿起那瓶清蕴丹，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碧莹莹、散发着清凉药香的丹丸。仔细检查了片刻，又用那微弱的混沌灵气感知了一下，确认并无明显陷阱后，他才仰头服下。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清流迅速散开，所过之处，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寒咒力仿佛被温水冲刷，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虽然未能根除，但确实极大缓解了他的痛苦。
反玄盟，倒是先展现了一些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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