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的烽烟刚散,江东风云却未平。
谢虎所乘的画舫,终究没有如他所愿驶向自由开阔的江海,而是在一处看似寻常的渡口被“请”下了船。周瑜派来的将领言辞恭敬,笑容无可挑剔,只道是“孙将军久仰谢将军威名,特备馆驿,恳请盘桓数日,共商御曹大计”。谢虎心中雪亮,这“馆驿”实则是柴桑城内一处幽静的别院,高墙深户,护卫看似松散,实则外松内紧,将他无形中软禁起来。
起初几日,尚有江东谋士武将轮番来访,或探听瓦岗虚实,或劝说他共图曹操,许以高官厚禄。谢虎虚与委蛇,心中却焦躁日盛。他深知周瑜意在将他与瓦岗基业剥离,甚至可能以他为质,要挟或瓦解他在北方的势力。几次试探性的出行要求,都被以“江边不靖,恐有曹军细作”为由婉拒。送来的饭食衣物倒是不缺,只是那份无微不至的“款待”里,透着冰冷的监视意味。
夜深人寂时,谢虎独坐院中,仰望江东明月,心中憋闷,无处排遣。他并非毫无心计的莽夫,但也深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江东,面对周瑜这等顶尖智者,自己带来的那点亲卫和口舌之辩,全然无用。武力突围更是死路一条。
“难道真要坐困于此,任由周瑜那厮胡作非为,最终连老家都被人端了?”谢虎一拳捶在石桌上,指节生疼,却远不及心中焦虑。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际,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那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而是他穿越前,在另一个世界的闲暇时光里,翻阅过的那本厚厚的《三国演义》。其中似乎有一段……是关于东吴内部,孙权之母吴国太的?
他猛地站起身,在庭院中急促踱步,竭力回忆。是了!演义里有个着名桥段,刘备赴江东招亲,孙权周瑜本欲借此软禁刘备,正是吴国太在甘露寺相看后,与孙尚香一同干预,才使得刘备得以脱身!吴国太疼爱女儿,更重视孙氏名声与信义,在江东内政中拥有不小的影响力,连孙权都需敬让三分。
一个大胆的计划,如同黑暗中的火苗,骤然在他心中燃起。周瑜能困住他谢虎,却未必能完全封锁消息,尤其是内部的消息流通。这别院中的仆役、守卫,难道就全是铁板一块,毫无缝隙?
谢虎开始留心观察。他刻意收敛了之前的焦躁,对侍奉的仆役态度变得温和,偶尔闲聊,只问些江东风物,绝口不提自身处境。他出手阔绰,将随身携带的一些精巧金饰、玉佩,看似随意地赏赐出去。目标多是那些地位较低、面露苦色的洒扫仆役或守外院的老卒。他注意到,有两个负责采买杂物、每日能短暂外出的中年仆役,眼神闪烁,对额外赏赐尤为渴望。谢虎记在心里,却不急于动作,如同垂钓者观察水面波纹。
时机渐熟。一日,谢虎借口要写家书报平安,向看守索要笔墨。看守请示后,只给了他普通的纸笔,并要检查内容。谢虎写了些无关痛痒的问候话语,却在封缄时,故意失手打翻了砚台,墨汁溅了旁边一名正替他更换灯烛的年轻仆役一身。谢虎连声道歉,亲自用布帛帮其擦拭,又塞给他一小块沉甸甸的银锭,低声叹道:“连累小哥了。我乃北地将领,无故被困于此,心中郁闷,举止失措,还望海涵。只是家中部属定然挂念,消息不通,实在煎熬。”
那仆役捏着银锭,脸上闪过一丝同情和挣扎,嚅嗫道:“将军……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我明白。”谢虎压低声音,快速道,“我不求你做犯险之事。只想请你……或你信得过的、能出外采买的同伴,帮我在市井间,带几句话。不是什么机密,只是寻常闲聊的语气。”他盯着仆役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此事若成,另有重谢,足以让你在城外置几亩薄田,安稳度日。即便不成,你也只是市井听来闲话,与你有何干系?”
巨大的诱惑和看似不大的风险,让那仆役的防线出现了裂痕。他迟疑片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谢虎将更多“不小心”得来的财物,通过这名仆役,辗转送到了那两个能外出的采买仆役手中。他没有直接要求他们做什么,只是反复流露出对“与家中断绝音信”的忧惧,以及“若吴侯只是误会,何以连我是否安好都不让外人知晓”的困惑。
终于,在又一次“丰厚”的打赏后,其中一个采买仆役咬牙低声道:“将军,小人不敢做别的,但若只是……在茶馆酒肆,与人‘闲聊’时,说几句柴桑城里来了位北方大将,好像被看管得挺严,连面都见不着……这倒不难。市井闲话,每日不知多少。”
谢虎心中狂跳,面上却只显感激,郑重道:“足矣!只需让这闲话,慢慢传开即可。切记,莫要提起我的名讳,只说是北地将领便可。更不可说是你主动提起,只作无意听闻或附和他人之语。”
种子悄然撒下。
起初,只是柴桑城某个茶馆角落,几个闲汉嘀咕:“听说没?城里某处大宅子,关着个北边来的将军呢,说是做客,跟坐牢似的。”
“可不是嘛,我二舅家邻居的儿子在府里当差,偷偷说的,看守得可严实了,送饭的都查三遍。”
流言如同滴入水面的油星,缓慢却固执地扩散开来。从茶馆到酒肆,从市井到坊间,渐渐变得有鼻子有眼:“北地一位了不得的谢姓将军,被周都督‘请’来,然后就没了音信。”“怕是江东要拿他跟北边谈什么条件吧?”“做客做成囚犯,这可有损孙将军仁义之名啊……”
流言终于如同长了翅膀,飞过了高墙,飘进了吴侯府邸的深处。
这一日,吴国太正在佛堂诵经,贴身的老嬷嬷轻轻走进来,为她添茶,脸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何事?”吴国太闭目捻着佛珠,缓声问道。
“太夫人,”嬷嬷小心翼翼地道,“近日城中有些……不太好的闲话,关乎主公和周都督的声誉。”
“哦?”吴国太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而威严,“说与我听听。”
嬷嬷便将市井中关于“北地谢将军被囚”的传闻,仔细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老奴原也不信,只是传的人多了,还说那别院守卫如何森严,不似待客之道。老奴想着,如今主公正广纳天下贤才,若如此对待远来归附的北地将领,恐天下豪杰寒心,于主公仁义之名有损。”
吴国太眉头渐渐蹙起。她虽深处内宅,却并非不通世事。孙权继承父兄基业,根基未稳,最重名声招揽英雄。周瑜用计,她素来知晓其能,但也知有时不免过于专断凌厉。况且,她隐约听闻,周瑜刚排挤走了一位本是江东谋士的诸葛亮,心中本就有些不快,如今又做出这等事,确实是有些出格了。
“仲谋可知此事?”吴国太问。
“这……老奴不知。或许周都督另有安排?”嬷嬷低声道。
吴国太沉吟片刻,手中佛珠转动加快了几分。她想起孙策临终托付,想起孙权继位以来的不易,更想起孙氏立足江东,“信义”二字何等重要。
“备轿。”吴国太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去仲谋府上。再派人,先去那处别院看看,莫要声张,只观察守卫情形,回来报我。”
“是。”
当吴国太的轿辇前往孙权府邸时,别院中的谢虎,正凭栏远眺,似乎在看院中凋零的秋叶,耳中却仔细捕捉着墙外隐约的市声。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周瑜可以封锁消息,可以控制他的行动,却很难完全遏制人心揣测与流言传播,尤其是当这流言触碰到了东吴统治阶层最在意的“名声”软肋时。
他并不确定吴国太一定会干预,也不确定干预的效果有多大。但这至少是一线生机,是将他从这精心编织的囚笼中刺破一个透气孔的机会。接下来,就要看这江东的水,究竟能被这小小的石子,搅动起多大的波澜了。
与此同时,瓦岗山坳中的诸葛亮,刚刚送走那些满腔愤懑的老兵,正与庞统对着简陋的炭火,推演北方局势与江东可能的变数。庞统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谢虎久去不归,贾诩掌控愈深。周瑜扣住谢虎,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对我等而言,或可加以利用……”
诸葛亮羽扇轻停,目光似乎穿越了千山万水,低声道:“不错。周瑜欲以谢虎为棋,牵制贾诩乃至北方。而谢虎,也绝非甘为棋子之人。江东,很快也要有风波了。我等须做好准备,这乱局之中,或有机缘,可直达谢虎身边。”
南北两处困局,因流言这一缕微妙的丝线,隐隐产生了不可预测的勾连。赤壁之后的天下棋局,在柴桑城悄然传开的闲语中,缓缓转动了一枚关键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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