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等射手们的战果统计本越摞越高，上面记录的歼敌数字令人振奋。但与之形成尖锐对比的，是军需官老马那张越来越苦的脸。
这天傍晚，老马拿着最新的物资清单，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团部木屋。
“团长！政委！不行了，再这么干下去，全团的物资真的要见底了！”老马的声音带着哭腔，把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拍在李云龙面前的木板上，“团长，您看看！七九步枪弹，全团只剩下不到五千发了！这还不算各连自己留着压箱底的零头。可您那个特等射手队，这半个月就打掉了将近八百发！照这个速度，咱们全团撑不了一个月，就得拎着烧火棍跟敌人拼命了！”
政委接过清单，眉头紧紧锁住：“消耗这么快？咱们的缴获呢？”
“政委，您说的轻巧！”老马一摊手，“冷枪冷炮是能缴获，可打死个巡逻队，能搜刮出多少子弹？往往咱们消耗三发五发，才能缴获回来十发八发，有时候敌人反应快，一梭子扫过来，咱们连战场都没法打扫！这买卖……这买卖它不划算啊！”
屋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几个营连长也都在，原本因为冷枪战果带来的喜悦，被这冰冷的现实冲淡了不少。二营长嘀咕道：“我就说嘛，这打法好是好，就是太费子弹。咱们以前一场伏击，全营也就打出去几百发子弹，现在倒好，几十个神枪手比咱们一个营还能造……”
李云龙一直没说话，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目光盯着那张清单，仿佛要把它看穿。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发脾气骂娘，这种异样的平静，反而让众人更加忐忑。
“说完了？”李云龙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老马，我问你，全团五千发子弹，平均到每个战士头上，是多少发？”
老马愣了一下，下意识计算：“咱现在能战斗的人员大概四百……每人平均十二三发。”
“嗯。”李云龙点点头，又看向二营长，“二营长，你以前打伏击，几百发子弹，能干掉多少敌人？给老子个实数。”
二营长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看情况，顺利的话，能撂倒他三五十个？不顺利，可能也就十来个。”
“好，就算三十个。”李云龙站起身，拿起那摞战果统计本，拍了拍，“咱们的特等射手，用八百发子弹，干掉了多少？虎子，念给他们听听！”
虎子立刻拿起最上面一本，大声念道：“截止昨日，累计确认毙敌一百零七人，伤敌估计五十余人。其中，军官九人，班长、机枪手等技术兵种二十三人。消耗七九步枪弹，七百八十四发。”
念完，屋里一片寂静。每个干部心里都在飞快地算着一笔账：八百发子弹，换一百多个敌人，其中近三分之一是骨干。而以往伏击战，几百发子弹换三十个普通士兵，还得搭上自己可能的人员伤亡。
这效率，天差地别。
“都听见了？”李云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谁还觉得这买卖不划算？”
二营长臊红了脸，低下了头。
李云龙走到老马面前：“老马，你的担心没错。咱们是穷，子弹是命根子。但不能因为穷，就回到过去那种浪费子弹的打法上去！咱们得学会更精细地过日子，更得他妈的精打细算！”
李云龙拿起一支步枪，举在手中：“从今天起，全团推行‘弹药基数’管理！”
“啥！弹药基数？”众人又是一愣，这又是一个新词。
“对！基数！”李云龙解释道，“以前咱们发子弹，都是估摸着来，连长手里攥着一把，看谁顺眼多给几颗，这不行！以后，所有弹药，由团部统一管理，按‘基数’配发！”
李云龙接着详细阐述他的“战争经济学”：
一、定义与标准：
“一个‘基数’，是衡量弹药的基本单位。咱们现在穷，标准定低点。普通步兵，一个基数为5发步枪弹。特等射手，因为任务特殊，一个基数为20发。机枪手，一个基数为100发。手枪弹、手榴弹也按类似方法定出基数。”
二、配发与记账：
“每次战斗或执行任务前，按任务难度和预计时间，由团部批准，配发一定数量的‘基数’弹药给连、排乃至个人。每个人，每个单位，领了多少基数，必须签字画押，记在账本上！任务结束后，消耗了多少，剩余多少，必须如实上报！缴获的弹药，同样折算成基数，上交团部，计入总账。”
三、消耗与奖惩：
“打仗，不可能不消耗弹药。但是，消耗必须有价值！”李云龙目光锐利，“特等射手，不是给你20发基数让你随便打的！你的每一个基数，都要给老子换来相应的战果！打死一个普通士兵，消耗不能超过1个基数（20发）。打死军官或技术兵种，可以放宽到2-3个基数。如果你用5个基数（100发子弹）还打不掉一个有价值的目标，那你就给老子滚回普通连队去！”
“反之，如果你节省了弹药，或者用少量弹药取得了重大战果，节省下来的部分，可以按比例折算成功劳或奖励！比如，给你2个基数（40发）任务，你只用了1个基数（20发）就完成了，剩下那1个基数，老子奖励你一半！”
四、储备与机动：
“团部要掌握至少全团总弹药量的三分之一作为战略储备，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这部分，是我们的保命钱，也是发起关键战斗的本钱。”
这套体系，将弹药管理从粗放式的“大概齐”，变成了精细化的“台账管理”。它不仅仅是一种后勤制度，更是一种导向，逼迫着每一级指挥员，甚至每一个士兵，都必须像吝啬的商人一样，算计着手中的每一颗子弹的价值。
军需官老马的眼睛首先亮了起来：“团长，这法子好！这么一来，谁领了多少，用了多少，还剩多少，一笔笔清清楚楚！底下的人也不敢再大手大脚了！”
政委也深感赞同：“这不仅是为了节约，更是为了培养指战员的成本和效率意识。咱们红军，就是要用敌人的装备武装自己，用最少的资源，打出最大的战果。老李，你这是把经济账算到战场上来了！”
说干就干。团部迅速成立了弹药管理小组，由老马负责，开始清点、登记所有弹药，并制作简单的账簿和领取凭证。各连队也进行了动员，讲解“弹药基数”的概念和管理办法。
起初，一些老兵，尤其是那些习惯了一梭子扫射压制敌人的机枪手，觉得这规矩太憋屈。但当他们看到特等射手们凭借精准的射击，用极少的消耗换取巨大战果，并因此获得表扬和实际奖励时，抱怨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悄然兴起的风气：珍惜每一发子弹，追求每一发子弹的杀伤效率。
训练场上，不再是漫无目的的乱放枪。战士们开始更加认真地练习瞄准，琢磨射击技巧，甚至自发地搞起了“节省子弹，争当神枪手”的小竞赛。因为他们知道，打不准，浪费的不是抽象的“子弹”，而是关系到自己战绩和荣誉的、实实在在的“基数”。
李云龙看着这一切，对政委说：“看见没？这不是抠门，这是逼着他们把本事练到骨头里。将来有一天，咱们子弹管够了，这帮已经学会了‘计算’着打仗的兵，用起子弹来，会比现在更厉害十倍！”
他拿起自己的驳壳枪，掂了掂，仿佛在掂量着里面每一发子弹的重量。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打的就是算计。谁算得精，算得远，谁就能笑到最后。这‘弹药基数’，就是咱们穷人手里的金算盘！”
深山里，红军的生存之战，因为一套前所未有的“穷人的战争经济学”，正在悄然发生着质的变化。每一颗子弹，都被赋予了超越其本身的沉重价值，而驾驭这些价值的人，也在这种苛刻的锤炼中，向着真正的精锐之路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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