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炉合格炮管钢的成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东北军工生产链条的每一个环节。它不仅仅意味着一种关键材料的突破,更像是一把钥匙,开启了后续一系列复杂制造过程的大门。然而,从冒着热气的钢锭,到最终安装在步枪或火炮上那冰冷精确的零件,中间要跨越的,是无数道需要智慧、汗水与严谨去填平的沟壑。
合格的钢水浇铸成粗大的钢锭,冷却后被运往重型机械厂的锻造车间。这里,是钢铁接受第一次“塑形”的地方,也是将冶炼成果转化为具体产品毛坯的关键一步。
炮管、枪管等重要零件的毛坯,需要经过反复的锻打。那台经过中苏专家合力修复的1500吨水压机,此刻成为了绝对的主角。车间里热气蒸腾,巨大的钢锭被加热到橘红甚至亮白色,由操作机夹持着,送入水压机巨大的砧座之间。随着高压水流驱动活塞,上万吨的力量缓缓压下,伴随着沉闷如雷的轰鸣和四溅的火星,炽热的钢锭如同柔软的面团,开始被锻压、延伸、塑造成接近最终产品形状的粗坯——对于炮管,是长长的空心管坯;对于枪管,则是实心棒料。
这个过程看似粗犷,实则极其精密。锻造温度、压力、变形量、锻打次数,都有严格的控制。温度低了,钢锭变形困难,容易产生内部裂纹;温度过高,又会“过烧”,损害材料性能。每次锻打后的回炉加热温度和时间,也需要精确掌握。苏联专家拿着测温仪和秒表,紧盯着每一道工序。中方操作工和锻工老师傅则凭借多年经验,观察钢坯的颜色变化和锤击声,与仪器数据相互印证。
李云龙经常泡在锻造车间,他喜欢听那沉重而有节奏的锻打声,觉得这比任何音乐都带劲。“这大家伙一响,心里就踏实!”他对身边的年轻技术员说,“看见没?这就是咱们工业的‘筋骨’!一锤子下去,杂质没了,组织密实了,劲道就出来了!”
然而,挑战接踵而至。在试锻一批新型合金钢(用于制造更重要的部件)时,按照苏联工艺设定的参数进行锻打后,毛坯内部出现了细密的裂纹,经探伤检测发现是“白点”(氢脆)缺陷。这意味着冶炼或后续处理过程中,氢气未能充分逸出,在锻打应力下诱发裂纹。
问题反馈到冶炼和后续处理环节。冶金专家们连夜开会,林致远等归国人员也参与进来。他们分析,可能是脱氧工艺或钢锭冷却速度控制不当所致。老吴工程师结合留日时学到的一些经验,提出在钢水出炉前尝试采用不同的脱氧剂组合,并严格控制浇铸后钢锭的缓冷速度。锻造车间则调整了部分钢坯的预热规范。
经过几轮紧张的试验和工艺调整,“白点”问题终于被抑制。当探伤仪显示内部质量完好的锻坯被送出车间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次挫折让所有人更加明白,现代化工业生产是环环相扣的系统,任何一个环节的细微偏差,都可能导致最终产品的失败。
锻造出的毛坯,被送到机加工车间。这里,是钢铁接受“精雕细琢”的地方,也是将粗犷的毛坯变成拥有精确尺寸、光洁表面和复杂结构的成品零件的关键阶段。车、铣、刨、磨、钻、镗……各种机床轰鸣,切削液飞溅,金属碎屑如同彩色的丝带般卷曲落下。
仿制苏式步枪和机枪,涉及大量精密加工。枪管的内膛(膛线)、枪机匣的复杂曲面、击发机构的细小零件,公差要求极高,往往以“丝”(0.01毫米)为单位。这对于刚刚接触此类精密加工的中国工人和尚未完全磨合的设备来说,是巨大的考验。
枪管拉制膛线是重中之重。需要将实心棒料钻出深孔,然后用特殊的拉刀,在孔内拉削出赋予子弹旋转稳定性的螺旋形凹槽(膛线)。拉刀的几何角度、切削速度、冷却润滑、以及枪管材料的切削性能,任何一个因素都直接影响膛线的质量(包括阴线阳线的尺寸、光洁度、直线度)。最初试拉时,不是拉刀崩刃,就是膛线出现“竹节”状不平,或者尺寸超差。
韩工和技术科的人几乎住在了拉线机旁。他们请来了厂里手艺最好的老师傅,结合苏联工艺文件,反复试验调整。归国的机械专家钱思远夫妇也提供了帮助,钱工利用他的精密测量知识,改进了膛线尺寸的在线检测方法;陆工则对拉刀的材料和热处理工艺提出了改进建议。林致远更是从空气动力学角度,对膛线缠距(决定子弹转速)的优化选择提出了理论分析参考。
工人们则在实践中摸索窍门。一位八级车工老师傅发现,在拉削前对枪管毛坯进行特殊的应力消除处理,能显着减少加工变形。另一位老师傅改进了冷却液的喷注方式,使切削更平稳。这些来自生产一线的“土智慧”与专家的理论知识结合,渐渐形成了适合本厂条件的、行之有效的加工工艺。
与此同时,其他零件的加工也在攻坚。枪机匣的成型,涉及多道复杂的铣削和冲压。新安装的苏式铣床精度足够,但加工效率低,夹具设计也遇到问题。陈启元博士发挥了作用,他重新设计了部分夹具的定位和夹紧方案,提高了装夹精度和效率。对于冲压工序,他指导模具车间改进了冲头材质和热处理工艺,减少了模具损耗。
赵刚格外关注加工车间的质量管理和劳动组织。他推广的“三检制”在这里得到了严格贯彻。每个工位旁都有自检量具,工人完成一件产品,首先要自己检查关键尺寸。工序间设有互检点,下道工序对上道工序流转来的零件进行抽查。车间检验员则进行最终的全检或抽样检验。加工废品率被作为考核车间和班组的重要指标。虽然初期废品率较高,但随着工人熟练度提升、工艺稳定和质量意识增强,废品率开始稳步下降。
李云龙则更关心进度和整体协调。“枪管出来了,枪机呢?照门准星呢?弹簧呢?”他像打仗一样盯着“物料清单”,哪个零件卡住了,他就去哪个车间督战、协调。“别跟老子说困难!缺刀?去找!缺人?我调!设备坏了?韩工,带人连夜修!前线等着呢!”他的雷厉风行,虽然有时显得急躁,但在那个争分夺秒的年代,确实起到了强有力的推动作用。
经过机械加工的零件,达到了尺寸和形状要求,但其内部的金属组织并未达到最佳状态,强度和韧性往往不够,且表面容易锈蚀。这就需要进入下一道关键工序——热处理与表面处理。
热处理车间,是零件“浴火重生”的地方。巨大的箱式炉、井式炉、盐浴炉排列着,炉火熊熊,控制着精确的温度。零件在这里经过退火、正火、淬火、回火等不同的热处理工艺,改变其内部晶粒结构和应力状态,以获得设计要求的硬度、强度、韧性和耐磨性。
热处理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典型。加热温度、保温时间、冷却介质和速度,都必须严格按照工艺规程执行。炮管和枪管需要“调质处理”(淬火加高温回火),以获得强韧结合的良好综合性能。最初几批炮管淬火后,出现了严重的弯曲变形,甚至有的开裂。分析原因是加热不均匀或淬火冷却速度控制不当。
热处理老师傅和苏联专家、归国的材料专家(如林致远补充了材料相变理论知识)一起攻关。他们改进了零件在炉内的摆放方式,确保受热均匀;调整了淬火液的成分和搅拌速度,控制冷却强度;对于易变形的长管件,还设计了专用的淬火夹具。经过反复试验,终于掌握了稳定的热处理工艺,零件变形和开裂得到有效控制,性能指标达到要求。
表面处理则关乎武器的耐腐蚀性和外观。发蓝(发黑)是当时步枪等钢制件主要的防锈方法,通过化学或热处理在表面形成一层致密的氧化膜。但初期发蓝质量不稳定,颜色不均匀,易褪色。化工厂的苏明华工程师介入,他分析了发蓝药液的成分和反应机理,调整了配方和工艺参数(如温度、时间、溶液浓度),使发蓝膜更均匀、牢固。他还引入了简单的磷化工艺试验,作为更高等级防锈的储备技术。
当所有合格的零件汇聚到总装车间,便进入了最后,也是最激动人心的环节——总装与校验。
这里更像一个精密的钟表作坊。长长的装配线(虽然还很原始,主要是流水作业台)旁,工人们穿着整洁的工作服,戴着白手套,使用专门的工具,将一个个零件按顺序组装起来。枪管旋入机匣,枪机装入机匣,复进簧、击发机构、保险装置逐一就位,最后装上木质的枪托和护木。每一步都有装配规程和扭矩要求。
总装检验极其严格。装配好的步枪或机枪,首先要进行“空枪动作检查”:拉栓、上膛、击发、退壳,检查动作是否顺畅,各机构是否可靠。然后进行“实弹校验”。在厂内的靶场,校验员将装配好的枪固定在校验架上,对准远处的靶标,进行单发和短点射(机枪)试射。靶纸被取回,测量弹着点散布,检查精度是否达标。同时,记录枪口焰、后坐力等情况。
最初几批试制品,问题五花八门:有的枪机闭锁不牢,有的击发无力,有的精度超差,有的连续射击后卡壳。每一个问题都被详细记录,追根溯源。是零件尺寸超差?是装配不到位?是弹簧力不足?还是设计本身与国内材料工艺的适配性问题?技术员、检验员、装配工、甚至设计专家、材料专家聚在一起“会诊”。
林致远通过分析弹着散布和枪管振动数据,怀疑早期几支精度差的步枪,其枪管与机匣的配合存在微小间隙,影响了射击一致性。装配车间随即改进了枪管安装工艺,确保配合紧密。陈启元发现部分机枪的供弹不畅与弹匣弹簧的疲劳性能有关,建议优化了弹簧的热处理工艺。
在解决了无数个类似的问题后,合格率开始稳步攀升。当第一支完全由国产材料、零件,按照消化吸收后的工艺组装而成,并通过了全部严格校验的“51式”步枪,被校验员郑重地交到李云龙手中时,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枪身还带着机加工后的淡淡油味和发蓝层的特殊气息,木托光滑顺手。他拉开枪栓,机件运动顺滑,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他举起枪,做了个瞄准姿势,虽然是在室内,但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熟悉的是枪的重量和质感,陌生的是,这不再是缴获的“三八大盖”或“中正式”,也不是苏联援助的“莫辛-纳甘”,而是即将刻上新中国标志、由自己的工人和技术人员亲手制造出来的第一代制式步枪!
“好!好枪!”李云龙喉咙有些发哽,只说出了这两个字。但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比任何赞美都更炽热。
赵刚站在一旁,同样心潮澎湃。他看到的不仅是一支枪,更是一个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体系正在艰难而倔强地成型。材料、锻造、加工、热处理、装配、校验……每一个环节都浸透了汗水、智慧和协作。归国专家带来的理论深度,苏联援助的技术框架,工人群众的实践经验,管理干部的协调组织,都在这个过程中碰撞、融合、生长。
“这只是开始,老李。”赵刚轻声说,语气却充满力量,“我们证明了,中国人有能力制造出合格的现代武器。下一步,是要让它更精良,产量更大,品种更全。而且,不能止步于仿制。”
李云龙重重地点头,将那支步枪小心地放回铺着软布的托盘上,仿佛那是一件无价之宝。“对!这只是出了个‘样儿’。大批量生产,保证每支都一样好,才是真本事!还有机枪,还有炮……路还长着呢!”
车窗外,夕阳将铁西区林立的烟囱和厂房染成金色。厂房里,机器依旧在轰鸣,炉火依旧在燃烧。第一批“51式”步枪和轻机枪的试制成功,就像这冬日里燃起的一堆篝火,虽然尚未成燎原之势,但那跃动的光与热,已经清晰地昭示:这片土地上,一场旨在锻造国家钢铁脊梁的伟业,正踏过最初的泥泞与坎坷,迈出了坚实而充满希望的第一步。锻造、加工、热处理的交响曲,将继续在这片土地上,谱写出更加雄浑的工业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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