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陌忽然想起一个人——周允仁。
卫生局副局长,上次为了弄药品批文,丁陌帮他弄到了盘尼西林救儿子。这人欠他一个人情,而且周允仁的姐夫在76号里当个小头目,也许能说上话。
对,就找他。
丁陌看了看表,下午四点。现在去卫生局,应该还能找到人。
他撑起伞,走出仓库。雨很大,街道上积水了,黄包车都不见踪影。他只好步行往卫生局走。
路上经过一家当铺,他想起林掌柜——那个帮他处理资金的当铺老板。林掌柜消息灵通,也许知道些内情。
他拐进当铺。
林掌柜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听见脚步声,睁开眼,见是丁陌,赶紧站起来:“东家,您怎么来了?”
“有事问你。”丁陌直接问,“听说76号今天抓了个搞无线电的,叫林文渊。知道为什么吗?”
林掌柜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东家,这事我还真知道一点。我听76号里一个朋友说,不是因为他们查到了什么,是有人举报。”
“举报?”
“对。匿名举报信,说林文渊私藏电台,跟重庆那边有联系。”林掌柜说,“不过我那朋友说,他们去搜了,根本没搜到电台。现在就是在硬审,想让他承认。”
丁陌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没搜到证据,说明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知道是谁举报的吗?”
“这就不知道了。”林掌柜摇头,“匿名信,查不出来。不过我猜,可能是他得罪了什么人。这种搞技术的,平时跟人结怨少,但一旦结怨,就是死仇。”
丁陌明白了。
举报林文渊的人,很可能跟他有私人恩怨。借着现在风声紧,想整他。
但这也给他创造了机会——如果举报只是私人恩怨,那林文渊的案子就不会往深处挖。
“林掌柜,你帮我给76号里那个朋友带个话。”丁陌说,“林文渊这个人,我有些用处。让他关照关照,别把人弄死了。该打点的钱,我来出。”
林掌柜有些为难:“东家,76号那地方,进去了就很难出来。打点也只能让他少受点苦,想放人,难。”
“先少受点苦也行。”丁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放在柜台上,“这里面是二十块大洋,你先拿去打点。不够再说。”
林掌柜收下钱:“我尽力。”
离开当铺,丁陌继续往卫生局走。雨小了些,但天色更暗了,像是提前入了夜。
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亮起灯,昏黄的光在雨雾里晕开,朦朦胧胧的。行人稀少,偶尔有汽车驶过,溅起一片水花。
丁陌走着走着,忽然感觉不对劲。
有人跟着。
不是错觉。从当铺出来,他就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不远不近,一直跟着。他快,那脚步也快;他慢,那脚步也慢。
他装作系鞋带,蹲下身。从皮鞋的漆面反光里,隐约看见一个人影,躲在街角的电线杆后面,戴着帽子,看不清脸。
是谁?
特高课的人?76号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丁陌站起身,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个岔路口,他想了想,往右边拐——那是条死胡同。
果然,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拐了过来。
丁陌加快脚步,走到胡同深处,然后猛地转身。
那人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身,愣了一下,停住脚步。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普通的灰色长衫,手里拿着把黑伞,伞尖往下滴着水。
丁陌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用日语厉声喝道:“八嘎!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日语喝骂弄得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丁陌大步走上前,伞尖几乎戳到那人脸上,继续用日语大声斥责:“说话!谁派你来的?你是抗日分子吗?我要叫宪兵队了!”
他的声音在狭窄的胡同里回荡,语气里满是日本人的傲慢和跋扈。
“太、太君……”那人结结巴巴地说,显然被丁陌的气势镇住了。
“八嘎!”丁陌故意用生硬的中国话打断他,但带着浓重的日语口音,“我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你跟踪我,是不是想行刺?”
“误会,误会啊!”那人连忙摆手,“我只是路过……”
“路过?”丁陌冷笑,从怀里掏出领事馆证件,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是大日本帝国领事馆的官员!你鬼鬼祟祟跟在我后面,我可以现在就以间谍罪逮捕你!”
证件上的日本国旗在昏暗光线下依然醒目。
那人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显然没料到跟踪的对象是个日本官员,而且这么强硬。
丁陌趁势逼近一步,几乎贴到他面前,压低声音但语气更加凶狠:“说,谁让你来的?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打电话叫宪兵队来。你知道宪兵队怎么审问间谍吗?”
最后那句话,丁陌是用日语说的,语速很快,带着威胁的意味。
那人额头冒出冷汗,连连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只是路过,我这就走,这就走……”
丁陌甩手一个打耳光,同时用日语大喝一声“滚”。
那人如蒙大赦,转身就跑,连伞都扔在地上不要了。
丁陌站在原地,看着那人狼狈逃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胡同口。他没有追,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以日本官员的强硬姿态吓退对方,同时警告幕后的人,自己不是好惹的。
他弯腰捡起那人丢下的伞,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扔进旁边的垃圾堆。
走出死胡同,雨已经小了,变成了蒙蒙细雨。街道上依然没什么人,只有路灯在雨雾中投下昏黄的光晕。
丁陌走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投币,拨通了周允仁办公室的电话。
“周局长,是我,竹下。”
“竹下先生?”周允仁的声音有些惊讶,“您怎么……”
“有件事想请您帮忙。”丁陌开门见山,用的是那种日本官员对中国人说话时特有的、带着优越感的语气,“76号今天抓了个叫林文渊的人,搞无线电的。这个人对我有点用处,想请您帮忙过问一下。”
他没说“请帮忙问问情况”,而是直接说“对我有点用处”,这种表达方式更符合一个日本官员的身份——不是在请求,而是在交代。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周允仁显然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竹下先生需要这个人?”周允仁谨慎地问。
“对。”丁陌说得简短,“但我不方便直接出面。你跟你姐夫说一声,让他关照一下,别把人弄坏了。需要打点的地方,你直接找我拿钱。”
这种干脆利落的交易方式,反而让周允仁更容易接受。日本人找中国人办事,往往就是这样直接。
“明白了。”周允仁说,“我这就给我姐夫打电话。不过竹下先生,76号那边……”
“我知道规矩。”丁陌打断他,“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你尽管去办,明天我让人把钱送过去。”
“好,好。”
挂了电话,丁陌靠在电话亭里,长长吐出一口气。
雨打在电话亭的玻璃上,一道道水痕蜿蜒而下,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表演——对跟踪者的跋扈态度,对周允仁的命令式语气——都是在强化“竹下贤二”这个日本官员的人设。越是这样,越不会有人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但这样活着,真累。
每天都要演戏,演一个傲慢的日本人,演一个精明的商人,演一个忠诚的军统特工,演一个秘密支持红党的同情者……
面具戴久了,有时候自己都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电话亭外,雨越下越大。
远处传来雷声,滚滚的,像是天要塌了。
丁陌推开电话亭的门,撑开伞,走进雨里。
他知道,暗流已经涌动了。
东京来的人,76号抓的人,跟踪他的人……这些都不是孤立的事件,而是暴风雨的前兆。
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而他,必须在这场风暴里活下去。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护住那些该护住的人,做完那些该做的事。
雨打在伞上,啪嗒啪嗒,像是在催他快走。
他抬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天。
天总会亮的。
就算这雨再大,下得再久,也总有停的时候。
他相信。
因为如果不信,就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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