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边刚泛起蟹壳青。
刘慧就醒了。她躺在硬板床上，听着身旁儿子小宝均匀的呼吸声，又侧耳听了听里屋——婆婆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丈夫上个月跟着工程队去外地了，家里就剩她、四岁半的儿子小宝，还有病着的婆婆。
她轻手轻脚下床，怕吵醒儿子。厨房里冷锅冷灶，她从米缸里舀出最后半碗小米，又摸出两个鸡蛋——是前天念棠姐让带回来的，她留了一个给儿子，一个给婆婆。
灶火生起来，映着她瘦削的脸。小米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她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火苗出神。
三十块钱……林菲菲说，只要拿到配方，就给她三十块钱。三十块钱能买什么？能买十斤鸡蛋，五斤红糖，三斤猪肉。够婆婆补一个月身子，够儿子添件新衣裳。
可她没拿。
不是不想拿，是不敢拿。念棠姐那双眼睛太清亮，像能把人心里那点龌龊照得无所遁形。而且……她想起儿子小宝昨天仰着脸问：“娘，苏姨姨做的酱真香，咱们什么时候也能吃？”
她当时怎么答的？“等娘挣了钱，就给小宝买。”
要是拿了那三十块钱，她还有什么脸面给儿子买酱吃？
“娘……”小宝揉着眼睛走进厨房，光着脚，“我饿。”
刘慧赶紧擦擦眼睛：“粥快好了，娘给你蒸个鸡蛋羹。”
“鸡蛋给奶奶吃。”小宝很懂事，“我喝粥就行。”
刘慧鼻子一酸，把儿子搂进怀里：“咱们都有得吃。今天娘好好干活，挣了工钱，明天给小宝买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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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苏念棠也醒了。
她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一群麻雀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吵得人睡不着。她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今天卫生局的化验结果该出来了。
她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晨风带着青草香涌进来，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在晨光中舒展枝叶。厢房静静地立在那儿，门锁着。
成败就在今天。
厨房里，她从空间取出半斤挂面，几个鸡蛋，一小把青菜。简单煮个阳春面吧，省事。
水开下面，另起锅煎鸡蛋。三个鸡蛋煎得边缘焦脆，蛋黄溏心。面捞进碗里，加一勺猪油，半勺生抽，撒点葱花。煎蛋铺在上面，青菜烫熟摆在旁边。
“娘……”明远揉着眼睛进来，“今天吃面？”
“嗯。”苏念棠摸摸他的头，“去叫哥哥们。”
孩子们坐到桌边时，面还烫着。明浩小心地挑起一筷子，吹了吹：“娘，今天化验结果会出来吗？”
苏念棠手一顿：“你怎么知道化验的事？”
“昨天孙姨说的。”明浩小大人似的，“她说有人要害娘，但娘不怕。”
苏念棠心里一暖：“对，娘不怕。你们也不用怕。”
“我们不怕。”明轩挺起小胸脯，“爹说了，男子汉要保护娘。”
“等爹回来，让爹保护。”明远补充。
苏念棠笑了：“好，等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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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该送孩子们去幼儿园了。
但今天是幼儿园修缮放假日——明浩、明轩、明远，还有小宝，四个孩子都放假。
“娘，我们今天能去作坊玩吗？”明浩仰着脸问。
苏念棠看着三双期待的眼睛，想了想：“可以，但要听话，不许吵闹。”
“我们听话！”三个孩子齐声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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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孩子们到作坊时，刘慧已经带着小宝先到了。四个同龄孩子一见面，立刻玩到一起——明浩、明轩、明远和小宝，都是四岁多，在同一个幼儿园上中班，熟得很。
“小宝！”明浩跑过去，“你也来啦！”
“嗯！我娘说今天放假，让我来这儿玩。”小宝笑得很开心。
刘慧看着四个孩子跑进院子玩闹，有些局促：“念棠姐，今天幼儿园放假，我没地方安置小宝，就……”
“没事。”苏念棠笑笑，“孩子们有伴，正好。咱们抓紧时间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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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里，王大姐和孙桂花也来了。两人脸色都不太好，显然也听说了什么。
“念棠……”孙桂花欲言又止。
苏念棠把化验单放在操作台上——这是她刚才顺路去管委会取的：“结果出来了，没问题。”
两人凑过去看，看清“经检验，样品各项指标符合食品卫生标准，未检出违禁添加剂”那行字，都松了口气。
“太好了！”王大姐拍着胸口，“可吓死我了！”
“我就说念棠肯定没问题！”孙桂花眼睛发红，“那个林菲菲，净胡说八道！”
刘慧也看着那张化验单，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昨晚一夜没睡好，生怕念棠姐真出什么事——不是怕自己丢了活计，是怕那个肯给她机会、信她能用劳动抵债的人，被小人害了。
“开始干活吧。”苏念棠挽起袖子，“今天任务重。要把昨天的二十瓶酱补上，还要做剩下的蛋黄酥。”
四人开始忙碌。
苏念棠主灶，孙桂花备料，王大姐分装，刘慧打下手。气氛比昨天轻松多了，大家有说有笑。
熬酱的时候，王大姐说起巷子里的议论。
“你们知道吗？今天早上，好几个军属来问我，说林菲菲说的是不是真的。”她一边擦瓶子一边说，“我说，卫生局都化验过了，没问题！她们这才放心。”
“就该这样。”孙桂花切着牛肉，“让大家都知道，是林菲菲在造谣。”
苏念棠没说话，只是翻炒着锅里的牛肉丁。酱香渐渐飘出来，浓郁诱人。
院子里，四个孩子正在玩老鹰捉小鸡。明浩当老鹰，小宝当母鸡，后面跟着明轩和明远。笑声、叫声响成一片。
“抓不到！抓不到！”小宝张开手臂，护着身后的“小鸡”们。
屋里飘出来的香味太诱人了。小宝一边玩一边忍不住往窗口瞅，看见娘正在洗瓶子，苏姨姨在炒酱，孙姨和王姨在忙着装瓶。
“小宝，”苏念棠看见他，笑着招手，“进来，姨姨给你尝点好东西。”
小宝怯生生地走进来。苏念棠用干净筷子蘸了点刚熬好的酱，递到他嘴边：“尝尝。”
小宝舔了舔，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好香！”
“好吃吧？”苏念棠笑，“等你娘挣了工钱，让她给你买。”
小宝用力点头，转头看娘。刘慧眼眶有些热，低下头继续洗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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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第一锅酱出锅。
红亮的牛肉酱装进玻璃瓶，苏念棠仔细封好瓶盖。二十瓶酱整齐地排在架子上，像一排穿着红衣服的小士兵。
“成了。”她擦擦汗，“下午小陈师傅来取货。”
“念棠，”王大姐犹豫了一下，“林菲菲那边……就这么算了？”
苏念棠沉默片刻：“卫生局的结果就是最好的回应。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比什么都强。”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清楚，林菲菲不会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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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苏念棠简单做了饭——蒸了米饭，炒了个土豆丝，做了紫菜蛋花汤。给四个孩子单独蒸了碗鸡蛋羹，小家伙们围着小桌吃得头也不抬。
“念棠姐，你这手艺真好。”刘慧小声说，“我要是能学个一星半点……”
“以后教你。”苏念棠给她夹菜，“慢慢来。”
饭后，苏念棠开始准备蛋黄酥的材料。昨天做了二十个，今天要做三十个，凑够五十个。
油皮和油酥都是昨晚准备好的，在阴凉处饧了一夜，现在刚刚好。红豆沙分成小份，咸蛋黄处理干净。
她正忙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陈大娘探头进来：“苏同志，有人找！”
来的是个陌生的年轻女人，二十七八岁，穿着碎花衬衫，梳着两条麻花辫。她手里提着个布兜，看见苏念棠，腼腆地笑笑。
“苏同志，我是前街老周家的，叫周晓梅。”她自我介绍，“听说你这儿……招人帮忙？”
苏念棠一愣：“我这儿……”
“我不白帮忙。”周晓梅赶紧说，“我手巧，会做针线，也会做饭。工钱您看着给，我就是……就是想挣点钱贴补家用。”
她说着，从布兜里掏出几个鞋垫：“这是我纳的，您看看。我还会做衣裳，改裤子……”
苏念棠接过鞋垫。针脚细密，花样朴实，确实是好手艺。
“周同志，我现在作坊刚起步，用不了太多人。”她斟酌着说，“不过……家长会需要五十个蛋黄酥，我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你要是愿意，明天来帮一天忙，工钱按小时算。”
周晓梅眼睛一亮：“愿意！我愿意！”
“那明天上午八点，你到这儿来。”苏念棠说，“带件干净围裙。”
“好！谢谢苏同志！”周晓梅连连道谢，高高兴兴地走了。
孙桂花看着她的背影：“也是个不容易的。她男人在部队受伤了，现在在家休养，还有个三岁的娃。”
苏念棠心里一动。这家属院里，像周晓梅、刘慧这样的女人不少。丈夫不在身边，或者有困难，都得自己撑起一个家。
或许……她可以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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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小陈师傅准时来取货。
二十瓶酱装进竹筐，他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头：“苏同志，这下放心了！我们主任说了，以后每周四十瓶，雷打不动！”
“谢谢陈师傅。”苏念棠把准备好的两瓶酱递过去，“这两瓶您拿回去尝尝，给家里加个菜。”
“这怎么好意思……”小陈师傅推辞。
“拿着吧。”苏念棠坚持，“这段时间多亏您帮忙。”
小陈师傅这才收下，高高兴兴地走了。
送走他，苏念棠回到厢房。王大姐和孙桂花正在清理灶台，刘慧在扫地。四个孩子玩累了，坐在门槛上排排坐，等着各自的娘。
“今天辛苦了。”苏念棠拿出工钱，“大姐，桂花姐，这是今天的。刘慧的记在账上。”
王大姐和孙桂花接过钱，刘慧在账本上按了手印。
“念棠，”王大姐收起钱，“明天我们还来吗？”
“来。”苏念棠说，“明天做蛋黄酥，周晓梅也来帮忙。咱们争取一天做完。”
“好嘞！”
三人带着孩子走了。苏念棠锁好厢房，牵着三个儿子站在院子里。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橘红。她看着那间小小的作坊，心里涌起一股踏实感。
化验通过了，订单保住了，团队也在慢慢扩大。
林菲菲的招数她接住了。下一招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只要自己站得正，走得稳，就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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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明浩一手牵着娘，一手举着一张画：“娘！你看！我画的！”
画上是四个人——三个小人，一个大一点的人，手拉着手。背景是房子，太阳，还有几朵花。
“这是爹，这是娘，这是我，这是弟弟们。”明浩指着一一介绍，“爹快要回来了，我画下来等他。”
苏念棠鼻子一酸，蹲下身抱住他：“画得真好。爹看了肯定喜欢。”
明轩和明远也凑过来：“我们也要画！等爹回来，给爹看！”
“好，都画。”苏念棠牵着三个孩子往家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四个影子连在一起。
晚饭她做了孩子们爱吃的肉末蒸蛋，又炒了个青菜。简单，但孩子们吃得很香。
饭后，她照例给孩子们洗澡、讲故事。等孩子们睡熟了，她坐在灯下记账。
今日支出：无。
收入：钢厂货款十七元（小陈师傅下午结的）。
刘慧债务：今日工钱1.4元，剩余欠款41.2元。
又写下明天的计划：
1. 完成五十个蛋黄酥（周晓梅来帮忙）
2. 给幼儿园送点心
3. 准备家长会发言
写完账，她吹熄了灯。
月光从窗外涌进来，温柔地笼罩着熟睡的孩子们，也笼罩着她疲惫却坚定的脸。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路还长，但她会一步步走下去。带着孩子们，带着作坊，带着那些需要帮助的姐妹们。
一步一步，走向更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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