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牛的吼声如重锤擂鼓，一声声撞在迎宾岛的防护大阵上。
光幕剧烈波动，漾开层层涟漪。码头上已经乱作一团，低阶修士仓皇向内岛奔逃，海阁守卫则结阵守在岸边，各色法宝光华亮起，却掩不住众人脸上的惊惶。
“是上古雷兽夔牛！怎会离开流波山至此？”
“看它独足所踏方向，分明是冲着迎宾岛来的！”
“难道岛上有何物激怒了它？”
议论声中，陈霄与苏璃已随着人流退至地势较高处。陈霄手握龙鱼之鳞，鳞片上青金光华急促闪烁，那股指向东南的牵引感与夔牛吼声的节奏隐隐呼应。
“它很痛苦。”苏璃忽然开口，医者的敏锐让她察觉到吼声中蕴含的异常，“不仅仅是愤怒……更像被某种力量侵蚀了神智。”
陈霄凝目望去。雷光肆虐的海面上，夔牛庞大的身躯越发清晰。苍灰色的皮甲上布满玄奥雷纹，此刻那些雷纹却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红色泽，如同烧熔的铜汁在其下流动。它仅有的独足每一次踏下，海面便炸开直径数十丈的漩涡，电蛇在水中乱窜，蒸腾起滚滚白汽。
最引人注目的是夔牛的双眼——本应如日月般澄明的瞳孔，此刻竟蒙上了一层浑浊的血色，眼白处爬满细密的黑色纹路，望之令人心悸。
“确实不对。”陈霄低语。无字天书在识海中震颤，关于夔牛的记载旁浮现出一行注释：“雷兽夔牛，秉东海雷霆精华而生，性喜静，居流波山深处。若离巢穴，必因：一、天地剧变；二、至宝出世；三、邪秽侵体。”
邪秽侵体……
陈霄想起北疆伪神冰夷。那窃据玄武遗蜕、扭曲玄冥权柄的“神孽”，其力量便带有污染与侵蚀的特性。莫非东海也有类似之物？
“快看！观日殿有动静！”
人群中传来惊呼。陈霄抬头，只见那座巍峨的白色殿宇顶端，日轮石的光芒骤然炽烈数倍，化作一道直径丈余的金红光柱，笔直射向东南海面。光柱所过之处，阴沉的雷云被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露出后方暗紫色的天穹。
紧接着，七道金红流光自观日殿中疾射而出，如七颗逆行的流星划破长空，转瞬便至海岸上空。流光散去，露出七名修士的身影——正是白日里在街上遇见的那队金乌剑派弟子，为首者依旧是眉心生有朱砂红痕的凌旭阳。
七人凌空而立，衣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凌旭阳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下方骚乱的人群，目光最终落在远处狂暴的夔牛身上，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区区一头失了神智的孽畜，也敢犯我海阁之地。”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海岸，带着剑修特有的锋锐与傲然。话音未落，七人同时拔剑——
“锵！”
清越的剑鸣响彻云霄。七柄长剑出鞘的刹那，海岸线上的温度陡然攀升。剑身并非寻常金属光泽，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金红色的光焰在剑刃上流淌、跳跃。更奇异的是，剑光腾起的瞬间，七人身后隐隐浮现出模糊的金乌虚影，三足展翅，引颈长鸣。
“金乌焚天剑阵！”有识货的老修士失声叫道，“这是金乌剑派镇派剑阵！七剑合璧，可化大日真炎，焚山煮海！”
凌旭阳立于阵眼，手中长剑斜指海面：“结阵，斩兽。”
六名同门应声而动，身形如电，瞬间占据六合方位。七剑齐振，金红剑光交织成一张覆盖百丈方圆的炽热剑网。剑网中央，一轮直径三丈的“小太阳”虚影缓缓凝聚，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灼热威压。海面被这股热力蒸腾，白雾滚滚升腾。
夔牛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独足重重一踏，巨浪掀起数十丈高墙。它仰首怒吼，口中喷出一道水桶粗细的蓝紫色雷柱，撕裂空气，悍然撞向剑阵！
“来得好。”
凌旭阳眼神一厉，长剑向下一压。剑阵中央那轮“小太阳”骤然坍缩，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仅有手臂粗细的金红剑芒，无声无息地迎向雷柱。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两者接触的刹那，金红剑芒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冰雪，蓝紫色雷柱竟从中心开始“融化”——不是消散，而是被那股极致的高温生生蒸发成虚无的灵气乱流！剑芒去势不减，沿着雷柱逆流而上，直刺夔牛头颅！
夔牛怒嚎，独足猛踩海面，周身雷纹爆发出刺目强光，在身前凝聚成一面雷电交织的巨盾。
“嗤——！”
金红剑芒刺中雷盾，发出令人牙酸的侵蚀声。雷电与火焰疯狂对冲、湮灭，海面上空炸开一圈圈混杂着电蛇与火屑的能量波纹。下方海水被余波搅动，掀起更狂暴的浪涛。
“好霸道的纯阳剑意。”陈霄身侧，一位背负剑匣的白发老叟喃喃道，“金乌剑派这些年声威日盛，确非虚名。凌旭阳此子，金丹中期修为，剑意却已隐隐触及‘焚天’之境，后生可畏啊。”
另一人接口：“但夔牛乃上古异种，天生操控风雷，这片海域更是它的主场。凌旭阳想速胜，恐怕不易。”
果然，僵持不过三息，夔牛独足再次踏下。这一次，海面之下传来低沉的轰鸣，无数道水缸粗细的雷光自深海窜出，如千万条雷蛇腾空，从四面八方绞向金乌剑阵！
“变阵，炎轮。”
凌旭阳冷喝。七人剑势陡然一变，炽热剑光回旋，在阵外形成一层急速旋转的金红火焰护轮。雷蛇撞上火轮，炸开漫天电火，却无法突破分毫。而剑阵中央，第二道、第三道金红剑芒正在凝聚。
“他们在消耗夔牛的雷霆本源。”苏璃低声对陈霄道，“金乌剑阵的火焰之力对雷霆有克制之效，但夔牛借大海之势，雷力几乎无穷。这般对耗，恐怕要僵持许久。”
陈霄却摇了摇头，目光紧盯着夔牛眼中那些越发明显的黑色纹路：“未必。夔牛状态异常，神智不清，攻击虽猛却失了章法。而且……你看它周身的雷纹。”
苏璃凝神细看，片刻后轻吸一口气：“雷纹中的暗红在向心脏位置收缩！”
说话间，夔牛又硬抗了两道金红剑芒。它庞大的身躯上已然多了数道焦黑的剑痕，苍灰色的皮甲翻卷，露出下方暗红色的血肉。那些血肉中，竟也有黑色纹路如活物般蠕动。
夔牛的吼声渐渐带上凄厉，独足踏海的频率开始紊乱。它眼中的血色越来越浓，黑色纹路几乎覆盖了整个眼白。
凌旭阳显然也察觉到了对手的衰弱，眼中寒光一闪：“最后一剑，诛灭此獠！”
七人同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洒在剑身。金红长剑吸收精血，光焰陡然暴涨三倍，七人身后的金乌虚影凝实如真，仰天长唳！剑阵中央，一轮直径超过五丈、光芒刺得人无法直视的“大日”虚影轰然成型！
“金乌——焚天！”
七剑齐斩！
那轮“大日”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金红光柱，所过之处，空间扭曲，海水蒸发，雷云溃散！光柱尚未及体，夔牛周身的雷盾便如蛋壳般片片碎裂！
生死关头，夔牛发出一声悲怆至极的长嚎。它竟不再防御，独足猛踏，庞大的身躯迎着光柱逆冲而上！周身雷纹尽数炸裂，化作最后一圈毁灭性的雷环，与金红光柱悍然对撞——
“轰隆——！！！”
这一次的爆炸，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金红与蓝紫的光芒混杂成一片混沌的能量风暴，以碰撞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海面被炸出一个直径超过百丈的巨大凹陷，凹陷边缘掀起百丈高的环形海啸，朝着迎宾岛狠狠拍来！
海岸线上的守卫阵法全力运转，光幕层层叠叠亮起。不少修士骇然后退，祭出护身法宝。
陈霄却站在原地未动，目光死死盯着爆炸中心。在那一片混乱的能量乱流中，他隐约看到一抹极淡的青金色光华一闪而逝——来自夔牛炸裂的躯体深处。
而袖中的龙鱼之鳞，在这一刻震动到了极致。
海啸被阵法艰难挡下，漫天水雾缓缓沉降。能量乱流渐散，众人终于看清了海面上的景象——
夔牛庞大的身躯已然消失，只余下一些焦黑的碎肉和断裂的骨骼漂浮在海面，被残余的雷火灼烧得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海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金乌剑派七人凌空而立，除了脸色略显苍白、气息稍有紊乱，竟似毫发无伤。凌旭阳收剑归鞘，目光扫过海面上的残骸，淡淡道：“清理战场，收取夔牛遗骨、雷纹皮。此兽虽被邪秽侵蚀，一身材料仍是宝物。”
“是！”六名同门应声，掠向海面。
海岸上一片寂静。片刻后，不知谁带头鼓了掌，接着喝彩声、赞叹声如潮水般涌起。
“不愧是金乌剑派！七剑斩夔牛！”
“凌真人剑法通神！那金乌焚天剑阵，当真有大日之威！”
“有金乌剑派坐镇，我东海人族何惧海兽妖族？”
凌旭阳听着下方的赞誉，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反而微微蹙眉。他悬浮在空中，目光缓缓扫过海岸上的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陈霄身上。
四目相对。
凌旭阳眼中闪过一丝探究，随即恢复淡漠。他并未开口，只对陈霄微微颔首，便转身化作流光，带着同门收取的夔牛材料返回观日殿方向。
“他注意到你了。”苏璃轻声道。
“无妨。”陈霄收回目光，摊开手掌。袖中的龙鱼之鳞不知何时已停止震动，光华内敛，但那股指向东南的牵引感却变得更加清晰、稳定，仿佛某种干扰被清除了一般。
“夔牛为什么会发狂？”苏璃看向海面上漂浮的残骸，语气凝重，“那些黑色纹路……”
“与北疆的‘污染’相似，但性质不同。”陈霄低声道，“北疆是极寒死寂的侵蚀，这里的……更像是一种‘暴烈’的扭曲。而且，夔牛体内那抹青金色光华……”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有些猜测，需要验证。
海岸上的人群逐渐散去，但议论却未停止。金乌剑派七剑斩夔牛的事迹，注定会成为接下来几日迎宾岛上最热的话题。而凌旭阳这个名字，也将随着这场战斗，深深印入所有参与升阁大典的修士心中。
陈霄与苏璃也转身离开。走过一处礁石时，陈霄脚步微顿。
礁石缝隙里，卡着一片巴掌大小、边缘焦黑的苍灰色皮甲碎片。那是夔牛身上炸裂的雷纹皮残片，上面还残留着微弱的雷霆气息，以及……一丝极淡的黑色纹路痕迹。
陈霄俯身拾起碎片。指尖触碰的刹那，无字天书自动翻页，关于夔牛的记载旁浮现新的注释：
“雷纹皮残片，沾染‘伪日之烬’。伪日者，窃取大日权柄、扭曲纯阳法则所生之秽物，可侵蚀雷兽神智，诱发狂暴。”
伪日之烬。
陈霄握紧皮甲碎片，抬头望向观日殿方向。殿顶的日轮石在夜色中依旧散发着温润的金辉，神圣而祥和。
但若仔细感知，那金辉深处，是否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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