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大竹峰竹屋前。
竹屋是李天三年前亲手所建，用料普通，却处处透着匠心。屋前一片空地，铺着青石板，石板缝隙间长出茸茸青苔。石桌石凳置于一株老松下，松针如伞，投下斑驳光影。
今日，石桌旁坐着三人。
李天泡了一壶“云雾灵茶”，这是青云山特产，茶叶采自千年茶树，用晨露冲泡，饮之可清心明神。茶香袅袅，混着松香竹韵，令人心旷神怡。
苏清瑶坐在他左侧，素手斟茶，动作优雅如画。
右侧坐着一位绿衣女子。她约莫双十年华，容貌绝美，眉目间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忧郁。正是鬼王宗宗主——碧瑶。
碧瑶这三年常来青云山。名义上是做客，与苏清瑶论道品茶，实则在等一个消息。一个关于张小凡的消息。
当年那场大战，以身为祭，神魂与诛仙剑融为一体。陆雪琪为封印通道，也献祭了自己。最终天下太平，两人魂魄却只能依附于诛仙剑中，陷入沉睡。
李天承诺，前往仙界要找到复活他们的方法。
如今三年期满，李天回来。
“碧瑶，今天找你来，是要给你一个惊喜。”李天放下茶杯，看向绿衣女子。
碧瑶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荡出涟漪。她抬起头，眼中闪过希冀与忐忑交织的光芒：“是不是小凡他……”
“别急，先看这个。”
李天心念一动，一柄古剑凭空浮现。
剑长三尺三寸，剑身呈玄青色，上有细密纹路，似山川河流，又似日月星辰。剑未出鞘，已有凛然剑意弥漫开来，周围空间都为之凝固。
诛仙剑。
上古第一凶剑，亦是救世之剑。
碧瑶的呼吸骤然急促。她死死盯着诛仙剑，仿佛要从剑身上看出那个人的影子。
“这三年来，除掉域外天魔后，便寻到三十六种天材地宝，又入混沌边界采集‘鸿蒙紫气’。”李天缓缓道，“终于创出了一门‘分魂塑体’之术。”
他看向碧瑶，神色严肃：“小凡和雪琪的神魂，已与诛仙剑完全融合，不分彼此。我可以用秘法引出一缕分魂，为他们重塑肉身。但这分魂只有本体十分之一的修为，记忆也可能残缺不全，甚至性格都会有些许改变。”
顿了顿，他加重语气：“即便成功，他们可能不再是曾经的张小凡和陆雪琪。你……真的愿意吗？”
“愿意！”
碧瑶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她站起身，紫衣在风中猎猎作响，眼中闪烁着执拗的光：“只要他还活着，只要还能见到他，哪怕只剩一缕残魂，哪怕记忆全失，哪怕修为尽废——怎样我都愿意！”
她声音哽咽，却字字铿锵：“李大哥，你知道这三年来我是怎么过的吗？每一天，我都在想，如果当初我更强一些，如果我能陪在他身边……无数次从梦中惊醒，看到的都是他消失在诛仙剑光中的那一幕……”
“碧瑶。”苏清瑶起身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清瑶姐，我没事。”碧瑶勉强笑了笑，泪水却已滑落，“我只是……我只是太想他了。这三年，鬼王宗的事务我都交给幽姬处理，自己整天闭关，不是修炼，就是发呆。我怕一闲下来，就会想起他……”
李天与苏清瑶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叹息。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当年张小凡与碧瑶、陆雪琪之间的纠葛，整个修仙界无人不知。而最终，张小凡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同时救下两个他深爱的女子，代价是自己神魂俱灭。
“清瑶，你怎么看？”李天问妻子。
苏清瑶看着碧瑶，又看看诛仙剑，轻声道：“天哥，开始吧。无论结果如何，至少给碧瑶一个交代，给小凡和雪琪一个机会。”
“好。”
李天不再犹豫。他抬手一招，诛仙剑悬浮至石桌上方三尺处。剑身轻颤，发出清越剑鸣，似在回应主人的召唤。
“你们退开些。”
苏清瑶拉着碧瑶退到十丈外。碧瑶紧紧攥着她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浑然不觉。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柄剑上。
李天神色肃穆，双手结印。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个手印都引动天地法则。大竹峰上空，风云骤变，灵气汇聚成漩涡，中心正是诛仙剑。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李天念诵真言，声音如黄钟大吕，震荡虚空。随着他的诵念，诛仙剑光芒大盛，剑身上浮现出两道虚影。
一虚影身着青云道袍，面容朴实坚毅，正是张小凡。
另一虚影白衣如雪，清冷绝丽，自是陆雪琪。
两道虚影都很淡，仿佛随时会消散。他们闭着眼，神态安详，似在沉睡。
碧瑶看到张小凡虚影的瞬间，泪水夺眶而出。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怕打扰施法。
李天深吸一口气，双手印诀再变。
“以我道主之名，引混沌之气，塑阴阳之身。魂兮归来，魄兮重塑——开！”
轰！
天空降下七道彩虹，每一道都蕴含着不同的本源之力：金木水火土风雷。七彩虹光注入诛仙剑，剑身震颤愈烈，两道虚影逐渐凝实。
李天咬破指尖，逼出两滴精血。道主精血，蕴含无穷生机，每一滴都可肉白骨、活死人。
精血融入虚影，虚影立刻有了实质感。血肉开始生成，骨骼开始重塑，经脉逐一贯通，丹田缓缓成型……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
李天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分魂塑体之术看似简单，实则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不仅张小凡和陆雪琪的残魂会彻底消散，连诛仙剑都可能受损。
苏清瑶看得心疼，却不敢打扰。她知道，此刻的李天正在与天道博弈，在为两个本该死去的生命争取一线生机。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日头从东移到西，晚霞染红天际。大竹峰上鸦雀无声，连风都停了，仿佛怕惊扰这逆天之举。
终于，在夕阳即将沉入西山时，诛仙剑光芒一收，两道凝实的身影缓缓落地。
那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张小凡，陆雪琪。
他们看起来和当年一模一样，连衣着都没有变化。只是面色略显苍白，气息微弱，大约只有玉清境初期的修为。
两人缓缓睁开眼睛。
眼中先是迷茫，如初生婴儿般打量着这个世界。渐渐地，瞳孔深处泛起光芒，那是记忆在苏醒。
碧瑶再也控制不住，一步步走过去。她的脚步很轻，很慢，仿佛怕惊走一个易碎的梦。
张小凡转过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碧瑶的泪水决堤。
“小……凡？”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在半空停住，怕一碰就碎。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她。破碎的记忆在脑海中重组，如拼图般一块块归位：草庙村那个承诺要带他去看病的青梅竹马，滴血洞中那个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紫衣少女，满月古井下看到的那个倒影，最后时刻推开他、自己迎向诛仙剑光的那个决绝身影……
“碧……瑶？”
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却让碧瑶彻底崩溃。
“是我！是我！”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仿佛要把他揉进骨血，“你这个木头！大木头！你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的吗？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捶打着他的胸口，哭得像个孩子：“你说过会回来的……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骗人……你总是骗人……”
张小凡僵硬地站着，任由她捶打。半晌，他缓缓抬起手臂，环抱住她。动作有些生疏，却无比坚定。
“对不起……”他声音哽咽，“对不起，碧瑶……我回来了。”
两人相拥而泣。三年的等待，三年的煎熬，三年的绝望与希望交织，在这一刻全部化作泪水，肆意流淌。
陆雪琪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她没有上前，眼中也没有嫉妒，只有深深的疲惫与释然。这些年，她的残魂与张小凡一同封在诛仙剑中，虽不能交流，却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她知道张小凡对碧瑶的愧疚，也明白自己对张小凡的执念。
而今，他们都“活”过来了。虽然修为尽失，记忆残缺，但至少——还活着。
够了，真的够了。
陆雪琪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容。她转头看向李天和苏清瑶，躬身行了一礼：“李师兄，师妹，救命之恩，雪琪铭记。”
苏清瑶上前扶住她：“雪琪，你能回来就好。这些年，我们都惦记着你。”
“陆师姐。”碧瑶忽然从张小凡怀中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却带着笑。她走到陆雪琪身边，拉起她的手，又拉起张小凡的手，将三人的手叠在一起。
“我们一起照顾这个木头好不好？”碧瑶看着陆雪琪，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真诚，“他太笨了，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而且……而且我们都需要他，你也需要，不是吗？”
陆雪琪愣住了。
她看向张小凡，张小凡也正看着她。那双曾经让她沉沦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愧疚、深情，还有一丝恳求。
是啊，他们都需要他。
碧瑶需要他兑现承诺，她需要他……活下去。
“好。”陆雪琪轻声答应。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全部力气。
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夕阳余晖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
李天和苏清瑶相视一笑。
这样的结局，或许不是最完美的，但至少——所有人都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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