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毅侯府的后宅,药香弥漫。
卧房里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光晕笼着床榻。
姜雪宁躺在锦被里,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许多,只是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梦中也不安稳。
燕临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身上还穿着那身沾满血污的玄甲,只是卸了肩甲和护腕,露出里面被汗水血水浸透的中衣。
他左腿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过,但姿势依旧僵硬,显然疼痛未消。
但他顾不上自己。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姜雪宁,右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宿主,你也去处理一下伤口吧,顺便换个衣服。】
小白猫系统蹲在床尾,小心翼翼地劝道,
【你现在的样子比夫人好不了多少……】
“闭嘴。”
燕临在脑海中冷冷回应,
“你先告诉我,宁宁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之前那种突然恢复、还能杀敌的力量,还有现在突然好转……到底是你搞的鬼,还是别的什么?”
系统缩了缩脖子,尾巴耷拉下来。
【那个……那个是……】
“说实话。”
燕临声音里透着寒意,
“否则我立刻把你从脑子里揪出来,扔进火盆。”
【喵!!!宿主你不能这么对我!!!】
系统吓得炸毛,
【我……我也是被逼的嘛!】
“被谁逼的?”
【……夫人。】
系统声音越来越小,
【是她逼我启动‘紧急赋能协议’的……用她二十年的寿数做抵押,换取十二个时辰的爆发力量……】
燕临握着姜雪宁的手猛地一紧。
二十年……寿数?
他眼前一阵发黑,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她逼你你就答应?!”
他在脑海中嘶吼,额角青筋暴起,
“你不知道那有多危险吗?!她只是个普通人!强行剥离生命潜力,稍有不慎就会当场毙命!”
【我知道啊喵!】
系统委屈得快哭了,
【我劝了!我劝了好多次!
可是夫人说……她说如果你死了,她活一百年一千年也没有意思……
她说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燕临喉头哽咽,再说不出半句责备的话。
他能想象那个画面——
他的宁宁,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红着眼眶,用那样决绝的语气逼迫系统。
为了他。
又是为了他。
这个傻子……这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宿主,你也别太担心了。】
系统见他脸色铁青,连忙安慰道,
【夫人服下了‘九转还魂丹’,那可是系统商城里最好的疗伤圣药之一!
虽然贵得离谱,但效果绝对杠杠的!
只要安稳度过今晚,明天早上她就能醒过来,之后好好调养半年,绝对能恢复如初!】
“今晚……”
燕临眼神一凛,
“今晚会有什么问题?”
【呃……这个……】
系统支支吾吾,
【丹药虽好,但夫人伤得太重,身体又透支过度,今晚可能会有些反复……
比如高热、惊悸、伤口恶化之类的……但只要精心照料,别让她再受刺激,应该问题不大。】
燕临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松开姜雪宁的手,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侯府里点了灯,仆人们轻手轻脚地穿梭,空气中还隐约能闻到远处飘来的血腥味——
那是皇城方向尚未清理干净的战场所致。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青锋。”
守在门外的青锋立刻推门而入:
“世子。”
“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要三个,轮流守在隔壁厢房。
所有需要用到的药材,不管多贵多难找,立刻去办。”
“是!”
“再调一队亲卫,把侯府里里外外围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后院。”
“是!”
“还有……”
燕临顿了顿,
“去宫里告诉谢危,我今晚不过去了。所有事情,他先处理。”
青锋犹豫了一下:
“世子,谢先生那边……”
“他知道轻重。”
燕临摆摆手,
“去吧。”
青锋领命而去。
燕临重新坐回床边,拿起湿帕子,轻轻擦拭姜雪宁额角的冷汗。
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与他刚才下令时的冷硬判若两人。
【宿主,你真的不去宫里看看?】
系统小声问,
【毕竟刚拿下京城,千头万绪……】
“天塌下来,也没有她重要。”
燕临头也不抬,
“谢危能处理好。更何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有些事,他比我更适合去面对。”
——
皇宫,养心殿。
殿内的药味比之前更浓了,还混杂着一种久未通风的、近乎腐朽的气息。
沈琅依旧躺在龙榻上,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但眼睛却睁着,浑浊的瞳孔死死盯着殿门的方向。
他在等。
等薛远来告诉他“平叛”的捷报,或者……等他提着剑来取他性命。
殿门被轻轻推开。
不是薛远沉重的铁甲靴音,
而是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布履声。
沈琅吃力地转过头。
烛火下,一道素白的身影缓步而入。
是谢危。
他换下了白日那身染尘的衣物,换了一身崭新的长衫,衣料是上好的云锦,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古井寒潭。
“谢……谢卿……”
沈琅声音嘶哑,
“外头……怎么样了?”
谢危走到榻前三步处,停下,垂眸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薛远伏诛,禁军归顺,平南王残部已降。”
他缓缓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京城之危,解了。”
沈琅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是狂喜:
“真……真的?!”
谢危没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沈琅脸上的狂喜渐渐凝固,变成一种不安的、隐隐的恐惧。
“陛下,”
谢危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沈琅心里,
“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什么‘平南王世子血书’,这一切,都是一场局。”
“一场由燕临策划,由我配合,用来引薛远和平南王两虎相争、最后坐收渔利的局。”
沈琅如遭雷击。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谢危,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您,”
谢危俯身,凑近他,声音压得更低,却更锋利,
“您在这局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是那个猜忌忠良、逼反勇毅侯的昏君?”
“还是那个纵容薛远结党营私、荼毒朝纲的傀儡?”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像山。
沈琅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布满惊骇和恐惧。
“你……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
“我是谁?”
谢危直起身,烛火照亮他半边侧脸,那线条清冷,眼神幽深,
“陛下不妨猜猜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三百忠魂案记得吧?”
“那个孩子,姓薛,名定非。”
沈琅瞳孔骤缩!
薛……定非?!
“你……你是……”
沈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我。”
谢危淡淡道,
“我活下来了。”
沈琅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停滞了。
“不过陛下放心,我不会杀您。”
“您会活着,好好看着——看着这江山如何重归清明,看着燕临如何成为一个比您、比薛远、比这朝堂上所有蠹虫都更好的掌权者。”
“而您,”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就在这龙榻上,用您余下的岁月,慢慢赎罪吧。”
说完,他不再看沈琅死灰般的脸色,转身,缓步走出了养心殿。
殿外,夜幕低垂,星子初现。
谢危站在廊下,望向勇毅侯府的方向,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燕临……”
“路,我给你铺好了。”
“剩下的,看你自己了。”
夜风拂过,红衣翩然。
而殿内,只剩下沈琅粗重绝望的喘息,和烛火噼啪燃烧的声音。
一个新的时代,就在这个血与火洗过的夜晚,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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