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最沉重的冰层，将林凡的意识深深包裹。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唯有破碎的痛楚与冰寒，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残存的神念。然而，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与痛苦中，却有一点微弱而坚韧的混沌光芒，始终不曾熄灭。
那是“心剑”的光芒，也是“归墟之心”碎片在他灵魂深处留下的烙印。
林凡的意识，在这片黑暗的虚空中沉浮。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无数混乱的画面与声音，如同走马灯般闪过：南荒青云宗的晨钟暮鼓，天剑峰上的凛冽剑风，冷凝霜清冷眼眸中的一丝关切，玄胤真人严厉又慈爱的目光，黑魇魔君狰狞的狂笑，阴蚀老鬼临死前的怨毒，冰魄仙子那深不见底的寒眸，寒璃元君冰雕遗蜕最后的欣慰微光，以及那尊被“归墟”之力湮灭的、充满无尽恶意的“九幽寒髓煞魔”……
种种过往，交织着伤痛、责任、明悟与沉重，如同冰潮，反复冲刷着他近乎麻木的灵台。
不知过了多久，那点混沌光芒开始缓缓壮大，如同种子发芽，在黑暗的虚空中撑开一片微光区域。光芒中，逐渐显现出林凡自身的轮廓——并非肉身，而是由纯粹神念、剑意、以及一丝“归墟”道韵构成的虚影。虚影盘膝而坐，双手虚抱，那枚指甲盖大小的“归墟之心”碎片，正悬浮于他掌心，散发出稳定而温和的混沌光晕，与虚影本身的光芒交融、共鸣。
“归墟非终，混沌为始……”
冥冥中，那道曾在他识海危机时响起的古老道音，再次隐约回荡。这一次，林凡听得更加清晰，也理解得更深。
在这片由自身神念与“归墟”道韵共同构建的虚境中，时间失去了意义。林凡的虚影，开始本能地运转起“太虚化生诀”。没有经脉的限制，没有肉身的桎梏，神念虚影对“道”的感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与直接。
他“看”到，“归墟之心”碎片内部，并非简单的混沌，而是无数细微到极致的、不断生灭的“道纹”在流转、组合、演化。它们代表着万物从有序走向无序，从存在走向虚无的最终归宿，却也蕴含着从虚无中重新孕育秩序、创生万物的可能起点。这与他所修的“太虚”之道，包容万物、化生万法的意韵，有着奇妙的共通之处，却又更加高远、更加根本。
他的“心剑”虚影，在这片混沌道韵的浸润下，变得更加凝实、通透。剑身之上，除了原本纯粹无瑕的破邪之光，竟也开始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微、仿佛天然生成的混沌纹路，使这柄意念之剑，多了一丝包容万物、归于大道的意蕴。
而他的混沌元婴虚影，也在与“归墟之心”碎片的共鸣中，发生着细微而持续的变化。元婴原本模糊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眉眼间与林凡本人愈发相似，周身吞吐的混沌气息，不仅更加精纯，更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能定鼎乾坤、平息归墟的至高威严。
这是一种源于道韵层面的滋养与提升，虽然无法直接恢复肉身伤势、补充消耗的真元，却让林凡对自身之“道”的理解，对“归墟”、“太虚”、“心剑”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这对他未来的修行，有着难以估量的好处。
虚境不知年。当林凡感觉自身的意念虚影已经稳固到一定程度，与“归墟之心”碎片的共鸣也达到一个新的平衡时，外界的光亮与感知，如同破冰的暖流，开始缓缓渗入这片黑暗的虚境。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是柔软而冰凉的云锦，触感细腻，带着淡淡的、仿佛雪莲般的清冷香气。四周空气清冽纯净，但并非剑域那种极致的严寒，而是带着一种被阵法调节过的、适宜修炼的温和寒意。
然后是听觉。远处，似乎有潺潺的流水声，清脆悦耳，像是冰泉滴落玉盘。更远处，隐约有极有规律的、轻微的破空声，像是有人在演练剑法，剑风凛冽，却又控制得极好，不显嘈杂。近处，一片宁静。
最后，是视觉。眼帘仿佛重若千钧，林凡用尽力气，才缓缓睁开。
入眼，是一片冰蓝色的穹顶，并非寒冰，而是一种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和灵光的玉石，雕刻着精美的雪花与剑纹图案。柔和的天光（或许是模拟的）透过穹顶洒下，照亮了整个房间。
房间不大，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精致与清冷。冰玉制成的桌椅、书架、蒲团，一尘不染。墙壁上挂着一幅寒气凛然的雪景图，画中似乎蕴含剑意，望之令人心神宁静。窗棂亦是冰玉所制，半开着，窗外可见几株在冰雪中傲然绽放的、林凡叫不出名字的淡蓝色灵花，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被云雾缭绕的冰峰轮廓。
这里，显然是玄冰宫内部，一处专供修养的静室。
林凡尝试动了一下手指，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与虚弱感。他内视己身，不由苦笑。
肉身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经脉多处断裂、萎缩，被邪能侵蚀过的部位，虽然已被一股精纯的寒冰真元暂时封住、净化了大半，但依旧残留着顽固的阴毒，阻碍着生机的恢复。脏腑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气血两亏。骨骼虽然接续，但布满细微裂痕，脆弱不堪。真元更是近乎枯竭，混沌元婴盘踞丹田，光芒黯淡，萎靡不振，只能依靠缓缓吸收空气中微薄的灵气与体内残留的“归墟之心”碎片气息，勉强维持不散。
唯一的亮点，是识海。“心剑”虽然也消耗巨大，光芒不如全盛时期，但本质更加纯粹、坚韧，且多了一丝混沌道韵，显得愈发深不可测。这得益于虚境中的感悟。
“吱呀——”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一名身着淡蓝色侍女服饰、修为约在筑基后期的清秀少女，端着一个冰玉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白玉碗，碗口氤氲着淡淡的白色雾气，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药香与精纯的灵气。
少女见林凡睁着眼睛，先是一怔，随即露出惊喜之色：“林前辈，您醒了！” 她连忙放下托盘，快步走到床边，恭敬地行礼，“晚辈清漪，奉宫主之命，在此照料前辈。前辈昏迷已有七日，宫主每日都会亲自来为前辈疗伤。前辈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宫主！”
说着，她转身就要出去。
“有劳姑娘。” 林凡声音嘶哑干涩，几乎微不可闻，“且慢……可否先给我些水？”
清漪连忙回身，从房间一侧的冰玉柜中取出一个玉壶，倒出半杯清澈透明、散发着淡淡寒气的灵泉水，小心地扶起林凡，喂他喝下。泉水入喉，清凉甘冽，带着一丝温和的灵气，滋润着干涸的经脉与脏腑，让林凡精神微微一振。
“前辈，这是宫主亲自调配的‘九转玄冰玉露’，用数十种千年灵药与万年玄冰髓炼制，最能修复经脉、驱除寒毒、滋养元婴。宫主嘱咐，前辈醒后，需立即服用。” 清漪端起那白玉碗，碗中是乳白色、如同琼浆般的药液，药香浓郁却不刺鼻。
林凡点点头，在清漪的帮助下，将那碗药液慢慢服下。药液入腹，顿时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暖流所过之处，断裂萎缩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开始贪婪地吸收药力，缓慢而坚定地蠕动、修复；残留的阴寒邪毒，如同遇到克星，在暖流与药力的双重作用下，逐渐被逼出、消融；干涸的丹田与元婴，也如同注入了一汪清泉，开始缓慢地恢复生机，自行吸纳灵气。
这药效，堪称神异！显然非寻常之物，冰魄仙子此次是下了血本。
服下药液，林凡感觉恢复了些许气力，至少说话不再那么困难。“多谢。不知……宫主现在何处？剑域封印，可还稳固？”
清漪恭敬答道：“宫主此刻应在‘玄冰殿’与诸位长老商议要事。剑域封印……听寒璃长老提及，那日阵法之后，核心裂隙已被重新封死，魔念沉寂。但宫主似乎仍有忧虑，这几日多次前往剑域外围查探。具体情况，晚辈并不知晓。”
林凡微微颔首。封印暂时稳固，但隐患恐怕并未根除。那“九幽寒髓煞魔”诡诈强大，万载难灭，此次虽被重创镇压，难保不会再有异动。而且，“归墟之心”碎片被取走，剑域核心平衡已失，长此以往，封印只会越来越弱。
正思忖间，静室门口，月白色的裙角微动。
冰魄仙子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她依旧是一身素白宫装，容颜清冷绝俗，只是眉宇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淡淡的倦色，显然七日来为林凡疗伤、稳定剑域封印，耗费了她不少心力。她挥手示意清漪退下。
清漪退出，轻轻带上门。
静室内，只剩下林凡与冰魄仙子二人。
冰魄仙子缓步走到床前，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寒眸，落在林凡脸上，仔细打量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些许复杂：“你能醒来，且神识根基未损，反有精进，实属不易。”
“全赖前辈妙手回春，赐下灵药。” 林凡撑着想坐起行礼。
“不必多礼，躺着便是。” 冰魄仙子抬手虚按，一股柔和的力量将林凡托住，“你为镇压魔念，几乎耗尽本源，重伤至此，此乃我玄冰宫欠你的。”
林凡摇头：“若非晚辈取走‘印记’，封印不至松动如此。晚辈只是尽责而已。”
冰魄仙子沉默片刻，走到窗边的冰玉椅坐下，目光投向窗外那冰峰云雾，缓缓道：“封印松动，是迟早之事。‘归墟之心’碎片离位，剑域核心失衡，万载积累的魔念煞气，早已蠢蠢欲动。即便你不来，不出百年，封印亦会出大问题。你此次取走碎片，引动变故，看似危机，却也让我们提前察觉，并借你之力，以‘归墟镇魔剑阵’将其重新镇压，至少可再争取数十年，乃至更久的平稳时间。祸福相依，难以定论。”
她转回头，看向林凡：“倒是你，身体情况，你自己清楚。经脉脏腑之伤，非朝夕可愈。体内残留的魔念寒毒，虽被药力压制驱散大半，但最核心的一丝，已与你部分受损道基纠缠，需你日后以‘心剑’与‘归墟’道韵，徐徐图之，方能彻底清除。这个过程，恐怕会比你想象的更长，也会影响你后续的修炼与实力发挥。”
林凡心中早有预料，闻言并无太多沮丧，反而问道：“敢问前辈，需要多久？晚辈尚有要事在身，南荒局势，刻不容缓。”
“南荒之事，本宫略有耳闻。幽殿蠢蠢，魔心未定。” 冰魄仙子道，“但你如今状态，即便立刻返回南荒，又能发挥几成战力？莫说应对强敌，便是自保，恐也艰难。依本宫之见，你至少需在此静养三月，待经脉初步修复，元婴稳定，方可动身。若要完全恢复，非三五年之功不可。”
三个月……林凡眉头微皱。时间不短，但似乎也别无选择。带着这副重伤之躯回去，确实于事无补，还可能成为累赘。
“晚辈明白了。那便叨扰前辈与贵宫了。”
“无妨。你既承祖师遗泽，又为北地安危出力，玄冰宫自当护你周全。” 冰魄仙子顿了顿，又道，“况且，关于‘归墟之心’碎片与‘终末劫’，尚有许多细节，需与你分说。你既醒来，待你精神稍复，本宫会再与你详谈。眼下，你且安心修养，莫要多思。清漪会负责你的日常起居与服药，若有任何不适，可让她即刻通传。”
说着，她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前辈，” 林凡忽然开口，“那日阵中，晚辈似有所感，那魔念最后的心魔反扑，似乎……并非单纯针对晚辈？”
冰魄仙子脚步一顿，背影似乎僵硬了刹那。她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多了一层冰霜：“你感应到了什么？”
“一丝……极其隐晦的、似乎源于久远过去的……悲恸与不甘？并非纯粹的邪恶，倒像是……被扭曲、污染了的守护执念？” 林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虚境中最后时刻，那心魔攻击中夹杂的一丝异常感受。
冰魄仙子沉默了许久，久到林凡以为她不会回答。
最终，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有些真相，知道得太早，并非好事。先养好伤吧。”
说完，她身形微晃，已消失在静室之中。
林凡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中疑窦丛生。冰魄仙子似乎隐瞒了什么，关于那魔念，关于寒璃元君，甚至关于玄冰宫的历史……
但他也明白，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恢复实力。
他重新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九转玄冰玉露”药力的缓缓流淌，引导着那丝药力，配合“心剑”与“归墟之心”碎片的气息，开始艰难地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与道基。
窗外，北地的风雪似乎从未停歇。而在这宁静的冰宫静室中，一场漫长而关键的休养与恢复，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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