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城的青石板路被连日的风沙磨得发亮，四月中旬的日头已有些灼人，却驱不散城里的沉闷。一个穿着破洞灰袍的汉子踉跄着穿过街角，怀里紧紧抱着半块掺沙的窝头，见到巡逻的叛军士兵，立刻将窝头藏到身后，缩着脖子想躲开。
“站住！” 叛军小旗官拔出腰刀，刀鞘砸在汉子背上，“怀里藏的什么？是不是私藏粮食？”
汉子 “扑通” 跪倒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军爷饶命！这是俺家娃儿的救命粮，城里粮铺都空了，再不给他吃，娃儿就要饿死了！” 他颤抖着掀开衣襟，怀里果然露出个面黄肌瘦的孩童，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小旗官的目光却被汉子破袍袖口的补丁吸引 —— 那补丁用的是明军灰布，针脚粗糙，明显是仓促缝上的。“你是明军逃兵？” 他厉声喝问，脚踩在汉子背上，“说！城外明军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快没粮了？”
汉子身子一僵，随即哭得更凶：“军爷明鉴！俺不是逃兵，俺是被明军抓去当民壮的，三天前才逃回来。明军真的没粮了！大营里每天都有人饿肚子，前两天我亲眼看见他们杀战马充饥，马肉都抢着吃，连马骨头都熬成了汤！”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周围的百姓和巡逻士兵都围了过来。一个老婆婆颤声问道：“汉子，你说的是真的？明军真要退兵了？”
“千真万确！” 汉子抬起头，脸上沾着尘土和泪水，“我逃出来的时候，听见明军将领吵架，说粮草只够撑五天，要是再攻不下城，就得退兵回固原。现在城外的明军，连攻城的力气都没了，炮声都比以前稀了！”
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有人喜出望外，觉得明军退兵后日子就能好过；有人半信半疑，担心这是明军的诡计；还有人悄悄抹泪 —— 他们的亲人被哱拜逼着守城，若是明军真的退兵，亲人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幕被街角茶楼上的两个密探看在眼里。他们穿着商人服饰，手里端着粗瓷碗，碗里的茶水早已凉透。“李将军的计策果然管用。” 左边的密探低声道，“这‘逃兵’是咱们精心挑选的，说辞滴水不漏，连补丁都做了手脚，不愁哱拜不上当。”
右边的密探点头，目光扫过巡逻的叛军：“你看那些叛军，眼神都亮了。只要谣言传开，用不了三天，整个宁夏城都会知道明军‘粮尽’的消息。到时候哱拜就算不信，也会被手下的将领逼着向蒙古求援。”
正如密探所料，“明军粮尽” 的谣言像长了翅膀，不到半天就传遍了宁夏城。三个 “逃兵” 在不同街角 “现身说法”，说辞大同小异，都提到明军杀马充饥、将领争吵的细节，甚至有人说亲眼看见明军士兵偷偷挖野菜吃。
哱拜的亲卫统领哈迷蚩第一时间将消息报给了他。此时哱拜正在府中查看粮库账目，案上的账册记着城内存粮 —— 小米不足千石，麦麸掺着草根还能撑十日，至于百姓的存粮，早已被搜刮一空。听到消息，他猛地将账册摔在地上：“胡说八道！李如松五万大军，粮草怎么可能说尽就尽？这肯定是明军的诡计！”
哈迷蚩捡起账册，小心翼翼地递回去：“首领，奴才也觉得蹊跷，可三个逃兵说的都一样，连明军大营的位置、旗帜颜色都分毫不差。而且这几天城外的明军，攻城确实松了很多，以前每天至少轰炮几十次，现在一天才三五次，冲锋也都是虚晃一枪就退。”
哱拜的手指在案上敲击着，眉头紧锁。他想起前几日截获的明军 “催粮文书”，上面写着 “粮草将尽，速调三万石至固原”，当时他还怀疑是假的，如今结合谣言，心里渐渐动摇起来。“去，把那三个逃兵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半个时辰后，三个 “逃兵” 被押进府中。他们跪在地上，浑身发抖，面对哱拜的质问，回答得条理清晰，细节饱满。一个 “逃兵” 甚至说出了李如松大营的布防情况：“李将军的中军大帐在西边，旁边是火器营，粮草大营在最北边，现在粮草大营的帐篷都拆了一半，说是要运去当柴烧。”
哱拜盯着他们的眼睛，试图看出破绽，可三人眼神躲闪却不慌乱，说起饿肚子的感受时，肚子还配合地 “咕咕” 叫起来。他突然笑了，拍着案几道：“好！好一个李如松！原来你也有粮尽的一天！”
哈迷蚩连忙道：“首领，既然明军粮尽，咱们不如主动出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行。” 哱拜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明军虽然粮尽，但辽东铁骑的战斗力还在，我们贸然出击，万一中了埋伏怎么办？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向托克托求援。”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黄河西岸的位置，“只要托克托的蒙古骑兵一到，我们内外夹击，定能将李如松的大军全歼！”
他立刻让人取来笔墨，亲自写下一封求援信，信中许以重利：“破城之后，宁夏城内子女玉帛分你三成，良田千亩，牛羊万头，再送你十名西安歌女。若你即刻出兵，我愿为你充当先锋，共取固原！”
写完信，哱拜找来最得力的亲信阿古拉：“你带着我的信物，从北门突围，务必在三日内将信送到托克托手中。告诉他，明军粮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这次，他再也别想得到宁夏的财富！”
阿古拉接过密信和信物 —— 一枚刻着狼头的银符，郑重道：“请首领放心，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把信送到！”
当晚，阿古拉带着十名精锐亲兵，趁着夜色从北门突围。明军的巡逻队 “恰好” 在远处，等他们发现时，阿古拉等人已经渡过黄河，消失在夜色中。负责巡逻的将领立刻将情况上报李如松，李如松听后，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鱼儿，终于上钩了。”
梅国桢站在一旁，笑着道：“将军，接下来就等托克托的骑兵了。我们在黄沙岭的埋伏已经布置妥当，就等他们钻进来。”
“还不够。” 李如松摇头，“我们要让托克托相信，明军真的粮尽，而且不堪一击。传我的命令，明天起，明军大营的炊烟减半，攻城的士兵再减少一半，让哱拜和托克托都觉得，我们已经撑不住了。”
次日清晨，宁夏城楼上的叛军发现，城外明军的炊烟果然少了很多，攻城的士兵稀稀拉拉，连呐喊声都没了往日的气势。哱拜站在城楼上，望着明军的大营，得意地对哈迷蚩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李如松已经撑不住了！用不了多久，托克托的援军就到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大胜而归！”
哈迷蚩连连称是，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 明军的表现太过反常，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可看着哱拜得意的神情，他终究没敢说出心里的疑虑。
而在黄河西岸的蒙古营地，阿古拉带着密信和信物见到了托克托。当托克托看到信中 “子女玉帛分三成” 的承诺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拿着银符反复查看，确认是哱拜的信物后，立刻召集部落贵族议事。
“首领，明军粮尽，这是天大的好机会！” 一个年轻贵族激动地说道，“只要我们出兵，和哱拜内外夹击，定能打败明军，夺取宁夏的财富！”
老萨满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首领，此事恐怕有诈。明军刚平倭寇，粮草怎么会这么快就尽了？而且李如松诡计多端，我们不能轻易相信。”
托克托犹豫了。他既想要宁夏的财富，又怕中了明军的埋伏。就在这时，他派去明军大营附近侦查的斥候回来了，带来的消息和阿古拉说的一样：“明军大营炊烟稀少，士兵们面黄肌瘦，确实像是粮尽的样子。而且他们的粮草大营防守松懈，连巡逻的士兵都很少。”
托克托的疑虑彻底打消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拔出腰间的弯刀：“传我的命令，全军集结！明日一早，随我渡过黄河，增援宁夏城！我要让李如松知道，蒙古铁骑的厉害！”
贵族们齐声应和，营地内立刻响起了马蹄声和呐喊声。阿古拉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次 “成功” 的求援，将把托克托和他的蒙古铁骑，送进一个致命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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