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馆的日子,像一盘被设定好程序的棋局,日复一日,落子,提子,循规蹈矩。晨钟响起,三位侍读准时踏入侧殿外间,行礼,落座。孔颖达或另一位讲官到来,翻开书卷,声音或抑扬顿挫,或平铺直叙,将圣贤道理如同灌溉般,注入四个孩童——至少是其中三个——的耳中。午后是习字、温书,偶尔有简单的礼仪演练。暮鼓前,侍读们被接走,侧殿重归李承乾独处的、只有“波纹”余韵袅袅的寂静。
李承乾成了最完美的“学生”。安静,驯顺,完成所有课业(质量不高不低,恰好维持在“尚可”的水平),对太傅的提问给出最标准、最不会出错的答案。他像一滴融入水中的墨,存在,却绝不突兀,更不搅动任何不该有的涟漪。
但他的意识,从未有一刻停止运转。混沌珠赋予的“感知视野”全开,如同最精密的监控网络,笼罩着侧殿内外每一个角落,捕捉着每一丝“波纹”的细微震颤。他不仅观察着长孙冲、杜荷、房遗直这三个主要“样本”,也将“触须”谨慎地延伸向授课的讲官们、伺候的宫人、乃至偶尔路过崇文馆的其他低阶官员或宦官,丰富着他的“宫城人物波纹数据库”。
他渐渐发现了一些有趣的“规律”和“节点”。
比如,长孙冲那银白色的“锋锐”波纹,对“秩序”和“正确”有着近乎本能的执着。任何偏离既定轨道的行为或言论,哪怕再微小,都会引起他波纹的轻微“收紧”和“排斥”。他对李承乾这位太子殿下,表面恭敬,波纹深处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审视的距离感,那丝淡金色的“紧张”从未完全消散,仿佛在评估一件需要小心对待的、标签为“麻烦”但身份尊贵的器物。
杜荷的火红色“跳跃”波纹,则像个不稳定的反应堆。对枯燥的经义,他的波纹会迅速“散逸”、“黯淡”,飘向窗外飞鸟或自己袖口的刺绣;而对任何带点“故事性”、“新奇性”甚至“危险性”的内容,则会立刻“聚焦”、“燃烧”,迸发出亮黄色的兴奋光点。他坐不住,小动作多,注意力难以长时间集中,是孔颖达皱眉次数最多的对象。
房遗直的靛蓝色“深潭”波纹,最为稳定。他似乎总能将自己调整到最“适合”接收信息的状态,不疾不徐,不漏不亢。他对李承乾的“审视”(那缕藏青色)持续而隐蔽,不包含明显的喜恶,更像是一种冷静的“信息采集”和“风险评估”。他与其他两位侍读的互动也很有分寸,既能接住长孙冲关于经义的讨论(虽然很少主动发起),也能适度回应杜荷天马行空的问题(往往用最简洁的事实),自身波纹却极少因外界而真正波动。
孔颖达的厚重靛蓝色“古籍”波纹,是侧殿内最强大的“场”。当他讲述时,整个空间的“波纹”都会被牵引、规范,趋向于一种肃穆、理性的频率。但他那丝灰黄色的“疲惫”与“隐忧”,在李承乾日复一日的“完美平庸”表现下,非但没有减轻,反而似乎……加深了?仿佛一位严师,面对一个看似毫无破绽、却也因此显得缺乏真正“灵性”与“热忱”的学生,感到一种更深层次的无力。
这些观察,点点滴滴,汇入李承乾脑海中的“模型”。他开始尝试进行一些极其微小、近乎本能的“预测”。比如,当孔颖达讲到某个特别晦涩的典故时,他能“预判”杜荷的注意力将在第几息后开始涣散;当长孙冲对某个字的释义提出更“正确”的见解时,他能“感觉”到房遗直靛蓝色波纹中即将泛起的、代表“补充但非纠正”的细微涟漪。
观察与预测,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那冰冷的好奇心和实验欲,如同深埋在冰层下的暗流,开始不安分地涌动。他想“验证”更多,想看看这些被规律束缚的“波纹”,在受到一点点计划外的、微妙的“扰动”后,会产生怎样有趣的“连锁反应”。
机会,在一个沉闷的午后习字课上,悄然出现。
那日授课的是另一位较为年轻的讲官,姓陈,负责指导书法。陈讲官的“波纹”是略显浮躁的“土黄色”,夹杂着对这份差事的敷衍和对三位侍读家世的讨好。他讲解笔画要点时心不在焉,更多时间是在纠正杜荷那永远歪斜的“永”字八法,对长孙冲工整但缺乏神韵的字例行夸赞几句,对房遗直平稳的笔法则不置可否,而对李承乾……他几乎不敢多看,指导也最是含糊。
殿内炭盆烧得有些旺,空气燥热。杜荷的火红色波纹早已躁动不安,写出的字越发不成形,被陈讲官低声训斥了几句,更添烦躁。长孙冲努力维持着端庄的坐姿和笔触,银白色波纹却因为环境的闷热和杜荷制造的微小干扰(挪动砚台、叹气)而微微发“涩”。房遗直依旧平稳,只是靛蓝色波纹的边缘,也因燥热而略显“毛躁”。
李承乾放下笔,揉了揉手腕,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矮几。
就在杜荷又一次因为写坏一个字,懊恼地想去抓挠后颈时,李承乾的意念,动了。
他没有直接去“触碰”杜荷那团躁动的火红色波纹——那太明显,容易引起本能警觉。他的目标,是杜荷手边那个装着清水的、用来涮笔的白瓷小水盂。
意念如同最细的蛛丝,从混沌珠逸散的涟漪中剥离,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水盂边缘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烧制时留下的细微不平处。然后,极其轻微地,向杜荷的方向,“牵引”了一下。
力道微乎其微,甚至不足以让水盂移动分毫。但混沌珠的力量特性,本就带有“混沌”与“放大不确定因素”的倾向。这一丝牵引,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粒肉眼难见的尘埃,本身微不足道,却可能……改变水分子表面张力的某个极细微平衡点?
或许是吧。李承乾并不完全理解其中的物理机制,他只是在“实验”。
就在杜荷的手肘因为抓痒而向后一扬的瞬间——
“哗啦!”
那白瓷水盂,竟像是被他的手肘“恰好”带了一下,猛然翻倒!里面小半盂还算干净的涮笔水,顿时泼洒出来,不偏不倚,正正浇在了杜荷刚刚写坏、墨迹未干的那张宣纸上,也溅湿了他火红色锦袍的前襟和袖口一小片!
“哎呀!”杜荷惊叫一声,猛地跳了起来,看着瞬间被水渍和墨迹晕染得一塌糊涂的纸张和湿漉漉的衣襟,小脸涨得通红,火红色波纹如同被浇了油的火焰,轰然炸开!愤怒、懊恼、委屈、还有一丝闯祸后的惊慌,各种颜色疯狂闪烁。
“杜荷!怎的如此毛手毛脚!”陈讲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本就浮躁的土黄色波纹更添恼怒,厉声呵斥。他首先担心的是在太子面前失仪,以及如何向杜府交代。
长孙冲的银白色波纹剧烈一震,瞬间“收紧”,散发出强烈的“失仪”、“添乱”的不赞同,以及一丝“连累整体氛围”的隐忧。他立刻放下笔,正襟危坐,眉头紧皱,看向杜荷的眼神带着责备。
房遗直的靛蓝色波纹也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平稳的“深潭”表面被投入了石子。他快速瞥了一眼翻倒的水盂和杜荷的狼狈相,又看了一眼始作俑者李承乾——后者正微微睁大眼睛,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孩童的惊讶和无辜,仿佛也被这意外惊到了。房遗直眼中的藏青色“审视”骤然亮起一瞬,随即又归于深潭般的平静,只是波纹深处,多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探究”。
侧殿内小小的秩序,被这翻倒的水盂彻底打破。宫人慌忙上前收拾,陈讲官一边训斥杜荷,一边向李承乾告罪。杜荷又羞又气,火红色波纹剧烈起伏,想辩解不是自己故意碰倒的(他确实觉得只是手肘不小心刮到),却又在陈讲官的斥责和长孙冲不赞同的目光下哑口无言,只能瘪着嘴,眼圈开始发红。
李承乾静静地看着这场小小的混乱。他“感知”着每个人“波纹”因此事而产生的剧烈变化,观察着他们不同的反应模式在压力下的真实呈现。
杜荷的冲动与易怒,长孙冲对“失序”的零容忍与划清界限的倾向,房遗直沉静下的快速观察与怀疑,陈讲官的推诿与惶恐……都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一次成功的、极其微小的“扰动”,引发了远超扰动本身强度的“波纹风暴”。这正是混沌珠力量“混沌”特性的初步体现——在复杂系统中,一个微小的初始变量改变,可能通过系统内固有的联系和矛盾,被层层放大,最终导致难以预料的整体变化。
“好了,”李承乾在混乱稍微平息后,用他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开口,“不过是意外,收拾了便是。杜荷,去后面让宫人帮你擦拭一下,换件备用的外袍。”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稳定感,瞬间压过了陈讲官还在絮絮的斥责和杜荷委屈的抽噎。
陈讲官一愣,连忙躬身:“殿下仁厚。”
杜荷也抬起泪眼,有些意外地看了李承乾一眼,火红色波纹中的愤怒和委屈稍稍平息,被一丝“被解围”的茫然和感激(?)取代。他抽了抽鼻子,低着头,跟着宫人去往后间。
长孙冲的银白色波纹在李承乾开口后,明显放松了一些,但看向后间的方向,依旧带着不赞同的余波。房遗直的靛蓝色波纹则恢复了大部分平稳,只是那缕藏青色的“审视”,在李承乾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秩序重新恢复,但空气里那点因意外而产生的、微妙的紧张和猜疑,却并未完全散去。陈讲官接下来的讲解更加心不在焉,长孙冲习字时更加紧绷,杜荷回来后变得异常沉默,只有房遗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依旧一笔一划,沉稳如初。
李承乾重新拿起笔,蘸墨,在干净的纸上写下下一个字。指尖传来墨锭的微凉。
很好。
一次完美的“压力测试”。
数据收集完成,反应模式验证。
更重要的是,他确认了在多人环境中,进行隐蔽、间接“干涉”的可行性与效果。
杜荷的水盂事件,像一颗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子,涟漪并未随着水面平复而完全消失。接下来的几天,崇文馆侧殿的氛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陈讲官对杜荷的“毛躁”更加警惕,稍有风吹草动就投去严厉的一瞥,让杜荷的火红色波纹时常处于一种被压抑的、憋闷的暗红色状态,写出的字也更加歪扭。他对李承乾则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指导时几乎不敢靠近,土黄色波纹里混杂了更多的“畏惧”和“敷衍”。
长孙冲似乎将这次意外视作了一次“纪律涣散”的警示,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苛,银白色波纹中的“框架感”愈发 rigid(僵硬),对杜荷偶尔的走神或小动作,会投去更加明显的不赞同目光,甚至有一次,在杜荷第三次写错同一个字时,忍不住低声提醒了一句“专心些”,语气带着克制不住的不耐烦。这使得杜荷的火红色波纹对他产生了明显的“排斥”和“逆反”情绪。
房遗直依旧是那个最稳定的观察者。但他靛蓝色波纹中那缕藏青色的“审视”,在之后几次类似的、微小的“意外”或“不协调”发生时(比如长孙冲的笔莫名滚落,或者他自己的砚台边缘出现一道极细的、不知何时产生的裂纹),总会若有若无地飘向李承乾的方向,停留的时间也比以往更长。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他似乎凭借某种超乎年龄的直觉,开始将某些“异常”与这位过分安静的太子殿下联系起来。
李承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很满意。一次简单的“水盂扰动”,就像推倒了一块小小的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一连串符合他预期的、有趣的连锁反应。人际关系中原本隐性的张力被显化,个体的性格弱点在压力下暴露,新的猜疑和隔阂在悄悄滋生。
这比单纯观察要有趣得多。
他开始构思下一次“实验”。这次,目标或许可以换成……长孙冲?
那位银白色“短剑”,对“秩序”和“正确”的执着,是不是也可以成为一种……可以利用的“杠杆”?
比如,如果在某个长孙冲特别在意、准备充分想要表现的时刻,制造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却足以打断他完美节奏的“意外”?或者,在他引经据典、试图纠正某个微小“错误”时,让那个“错误”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变得稍微……不那么容易纠正?
又或者,利用杜荷对长孙冲日益增长的“逆反”,进行一点火上浇油的、极其隐晦的“引导”?
可能性太多了。
李承乾就像一位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各种不同的“玩法”。崇文馆这方小小的天地,以及其中的几个“鲜活样本”,成了他绝佳的“实验场”。
当然,他依旧谨慎。所有的“干涉”都遵循几个原则:间接、微小、利用现有条件和矛盾、绝不留下可追溯的痕迹、效果控制在引发情绪波动和小范围人际摩擦的层面,绝不造成实质性伤害或引起高层级(如孔颖达,尤其是父皇)的注意。
他享受着这种幕后操控的快感,享受着观察“波纹”因他而舞动的冰冷乐趣。每一次成功的“扰动”,都让他对混沌珠力量的运用更娴熟一分,对人心“波纹”的理解更深入一层。
胸口的黑石,似乎也因为主人频繁而精准地运用着同源的力量,而变得更加“活跃”,偶尔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共鸣”般的悸动。
李承乾知道,他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崇文馆的“书声”之下,一场无声的、只有他能看见的“波纹风暴”,正在他有意无意的拨弄下,悄然酝酿。
而他,这位隐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混世魔王”,正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次落子的最佳时机。
嘴角,那抹冰冷的、玩味的弧度,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悄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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