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抬眸,目光隔着杭罗屏风,精准落在高斌身上。
相较于他两位手足的手足无措,高斌确实多了几分镇定,只额角沁出的细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浸湿了青衫领口,终究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屋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高氏三兄弟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上首的福晋。良久,宜修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的试探:“读过《水经注》?”
高斌浑身一怔,白净的面颊瞬间浮起一抹尴尬的红晕,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发紧:“回福晋,奴才…… 未曾读过。”
“倒是诚实。” 宜修眉梢微挑,轻轻敲击着紫檀桌案,发出清脆的声响。
高斌要到雍正九年才会出任河东副总河,从此致力于治河大业。
今日亲见,仍免不了生出几分失望。
或许是上一世的记忆太过深刻,让她对这位能让甄嬛(彼时已是太后)束手无策、只能迁怒其女的能臣,寄予了过高期望。
当年她以魂魄之身飘荡紫禁城,曾亲眼瞧见甄嬛因高斌力主远嫁胧月而恨得牙痒,却碍于其治水功绩无从发难,只能将满腔愤懑撒在高斌之女身上。
那般无力感,至今清晰。
能让权倾后宫的太后吃瘪,高斌绝非庸才,可惜眼前这位尚在蛰伏的青年,确实还差了点火候。
高斌敏锐地捕捉到宜修语气中的失望,心头一紧,当即打千儿跪地,额头几乎触到地面:“请福晋指点迷津,奴才愿效死以报!”
高述明、高钰见状,也连忙跟着跪下,齐声附和 “愿为福晋效死”,心里却暗自嘀咕:二弟(二哥)是不是太过急切,反倒显得功利了些?
宜修眸色一亮,语气听不出喜怒,缓缓细数高斌的过往:“高斌,字右文,镶黄旗内务府包衣,曾祖高名选,祖籍奉天辽阳。及冠后,借着祖荫入了内务府当差,两年前得了某位大臣赏识,从小管事一跃提拔为主事,可之后便再无动静,是也不是?”
“奴才…… 叩谢福晋记挂,所言句句属实。” 高斌重重磕头,额头与青砖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宜修唇边勾起一抹淡笑,语气却陡然转深:“你以为,是谁暗中授意提拔了你?又是谁给了你今日跪在这里求指点的机会?”
“咯噔” 一声,高氏三兄弟齐齐僵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片刻后,狂喜刚要爬上眉梢,却被宜修接下来的话狠狠浇灭:“本福晋原以为是位青年才俊,今日一见…… 颇感失望。”
她话锋一转,声色俱厉:“高斌,能为本福晋效死之人,从雍郡王府排到京城门口也绰绰有余。”
“你与那些人相比,有何不同?又凭什么让本福晋格外垂青?连自己的价值都认不清,啧啧,怎能不令人失望!”
“福晋恕罪!” 高斌连忙膝行向前两步,额头已然磕出红印,“是奴才愚钝,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但求福晋恩赐,让奴才有机会报答您的知遇之恩,求福晋成全!”
“蠢货!” 宜修怒喝一声,案上的茶盏都微微震颤,“到现在还不明白本福晋的意思,可见是个棒槌似的蠢货,半点不开窍!”
高氏三兄弟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满脸茫然,竟不知自己错在了何处。
宜修冷眼瞧着三人惶恐的模样,心中冷笑,面上却似有不忍,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既费了一番功夫提拔你,便再试试你的悟性吧。”
高氏三兄弟大喜过望,连连磕头谢恩 —— 福晋肯再给机会,便是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你们三人,” 宜修缓缓开口,“老大从武却不得赏识,老二入了内务府未有起色,老三有点小聪明却整日混迹街头,至今一事无成。可知其中缘由?”
高斌看了看身旁的大哥与三弟,斟酌片刻,再次磕头:“是我等无一技之长,未有大才干,又未曾寻得明路。然,奴才以为,今日过后,这一切都将改变!”
“你倒是会顺杆子往上爬。” 宜修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却也默认了他的说法,“若我们爷在…… 三日后,交份策论上来吧。”
话音戛然而止,她将手中的《水经注》递给一旁的小祥子,递去一个眼神,便扶着剪秋的手,转身回了长乐苑。
徒留高氏三兄弟跪在原地,面面相觑。
福晋话里有话,他们一时半会儿竟悟不透其中深意。
小祥子端着书,引三人出了外厅,才将《水经注》郑重交到高斌手中。
刚要转身离去,却被高斌一把塞了满怀的银票与金锭。
“烦请公公提点一二,小人感激不尽!”
高斌语气急切,高述明、高钰也连忙将随身的荷包递了过去,满脸恳求。
小祥子连连推却,见三人执意,索性冷了脸:“三位这是做什么?只要三日后你们的策论能入福晋的眼,咱们以后自然常来常往。再这般,杂家可就真生气了!”
三人不敢再强求,唯有高斌姿态愈发谦卑,双手抱拳:“求公公再指点迷津,哪怕只言片语也好!”
小祥子摸了摸怀中沉甸甸的银锭,嗅着银票的墨香,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按宜修事先交代的那般提点:“我们爷四月初去巡视河务,原定端午回来,至今…… 还没个准信儿。”
高斌眼珠飞速转动,心中似有灵光闪过,连忙又将银票往小祥子怀中塞:“求公公再说一句,全了今日相逢的缘分!”
小祥子笑了笑,附耳道:“福晋曾训诫过,做奴才的,一要记清自己的身份,二要懂得替主子分忧,最重要的是得通透,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高斌紧握着手中的《水经注》,忽的轻笑出声,压下心中翻涌的激动,对着小祥子躬身行礼,好言好语作别。
一出雍郡王府大门,高斌便转头对三弟高钰吩咐:“你立刻去打听两件事,雍郡王离京多久了?朝堂上下或是街头巷尾,有没有关于河务的风声?务必尽快回话!”
“好嘞,二哥!” 高钰应声跑开。
高斌又拉着大哥高述明往城外赶,高述明一头雾水,连忙拉住他:“二弟,你素来机敏,大哥愚钝,你倒是给我说清楚,这没头没尾地跟着你跑,我心里直犯嘀咕!”
“城外有个梅先生开的数术馆,咱们赶得上下午的课。” 高斌脚步不停。
“啊?” 高述明更是茫然。
高斌见他实在不开窍,只能把话掰碎了讲:“福晋一上来就问《水经注》,最后又说爷不在府中,那位公公更是明说爷巡视河务没能按时回来,你说福晋心里盼着我们做什么?”
高述明瞳孔骤缩,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福晋忧心郡王,是要…… 给爷寻摸治水之人?”
“是,也不是。” 高斌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福晋的心思岂是咱们能揣摩透的?但有一点可以笃定, 福晋觉得咱们三兄弟先前走错了路,这才多年仕途毫无起色。”
“《水经注》,是咱们翻身的唯一机会!”
“无论福晋是不是要寻治水之人,咱们都得守住奴才的本分,照着主子透露的意思去做!”
高述明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还是不解:“那去数术馆做什么?”
高斌深吸一口气,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嗫嚅:“雍郡王用人,向来以实干为先。要治水,光靠书本可不行,得懂地形、明水势。”
“数术馆里有大清堪舆图,去年还照着《坤舆全图》,做了个两人宽的大清全景沙盘,不去那儿,咱们怎么学治水的真本事?”
“哦哦哦!还是二弟你脑子转得快!”
高述明茅塞顿开,一拍大腿,拽着高斌的胳膊就往前冲,步子迈得又大又急,险些把高斌拽得踉跄,反倒成了高斌被拖着走,脚尖堪堪点地。
二人身后,一个挑着担子、叫卖 “回春草” 的小贩,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出了城,亲眼瞧着兄弟二人进了数术馆,才挑着担子,慢悠悠回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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