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宫门关闭的钟声,王一多回到了清音阁。曹宦官早已候着,见他平安归来,明显松了口气,殷勤地问候一番,并告知他戎妃娘娘下午曾来过,听说他出宫了,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吩咐了小厨房留了晚膳给他。
晚膳比平日丰盛些,多了两道精致的点心。王一多默默用完,心中却无太多滋味。宫中的锦衣玉食,对比方才地下密室那清茶淡话的紧张与真实,显得浮华而虚幻。
夜里,他躺在愈发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却毫无睡意。白日的经历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獬豸吞月”,“承影”死士,戎大将军的秘密返京,先帝病情的谜团,证明杨帝得位有疑的证据……“杨兄”透露的每一个信息,都指向昭朝权力斗争最血腥、最核心的暗面。而他,正身处这暗面的边缘,甚至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推向中心。
戎妃的青睐是保护伞,也是枷锁。戎骁的友谊是真挚的,却也带着家族利益的烙印。他周旋其间,如走钢丝,每一步都需计算精准。今日“杨兄”的告诫言犹在耳,他岂敢有丝毫懈怠?对戎妃,他必须把握好感激、恭顺与适度距离的分寸;对戎骁,则需维持亦师亦友的亲近,引导话题,获取情报,却不能真正交心。
这种戴着多重面具生活的疲惫感,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沉重。他想起在现代世界,虽也有商战倾轧、娱乐圈浮沉,但至少身份是真实的,心是自由的。而在这里,他是“戎辞”,一个虚构的、必须时刻扮演完美的影子。
更让他心绪难平的,是对苏清和的思念。今日出宫,他其实也存了万一的念想,希望能在那熙攘的街市上,捕捉到一丝熟悉的身影,或听到一点关于“异女”的传闻。他甚至按照那匿名字条的暗示,在几个可能的地点(如售卖异域物品的商铺、书局、医馆附近)刻意停留观察。然而,一无所获。
清和,你究竟在不在这个时空?如果在,为何不与我联系?那字条是你留的吗?如果是,你是否也身不由己,处于危险之中?无数个问题噬咬着他的心。他只能将这份焦灼深埋,化为更坚定前行的动力——只有更快地完成任务,更深入地掌握这个时代的脉络,才有可能找到她,或者找到回去的方法。
还有念安。孩子稚嫩的笑脸在脑海中浮现,混合着王父王母忧虑的面容。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却又最无法掌控时间。两个世界可能存在的流速差,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钝刀,缓慢而持续地切割着他的神经。
就在这纷乱思绪中,那个关于“宅子”的念头,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一处属于自己的宅院。在京城某个安静的坊巷里,有庭院,有树木,有属于“戎辞”这个身份的一席之地。戎妃说半月后便能入住,还要办什么乔迁宴……那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他会以主人的身份,接待戎妃、戎骁,或许还有“杨兄”暗中安排的人?在那座宅子里,他是否能获得片刻的、不必扮演得那么辛苦的喘息?
这个想法带着危险的诱惑力。它暗示着一种可能的“落地生根”,一种在这个陌生时代建立根基、甚至拥有某种程度自主权的可能性。对于一直处于漂泊、潜伏状态的他来说,这吸引力是巨大的。
但他立刻警醒。这宅子是戎妃赏的,是恩宠,也是牢笼,更是监视。他不能,也不应该对这里产生归属感。他的根不在这里,他的家在千年之后,在苏清和与念安的身边。
“真是……荒谬。”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自嘲。明明心念坚定要回去,却仍会被这异世的“蜗角”所触动。也许,正如那难以抑制的激动所揭示的,渴望安定、渴望一个“家”,是人类无论身处何种境遇都无法彻底摒除的本能吧。
月光再次透过窗棂洒进来。他起身,走到窗边。宫墙内的月色,似乎总隔着一层无形的阴翳,不如宫外看到的清朗。他想起了醉仙居雅间窗外热闹的街市,想起了地下密室冰冷的石壁,也想起了未来世界公寓落地窗外璀璨的夜景。
三个世界,三种人生,此刻却诡异地交织在他一人身上。昭朝的暗涌,未来的牵挂,还有那不知飘零何处的爱人……
他深吸一口气,秋夜的凉意沁入肺腑,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软弱与留恋可以有,但绝不能成为前行的阻碍。宅子也好,戎妃的青睐也罢,戎骁的友谊也可,都只是他在这盘复杂棋局中可以利用的棋子与资源。他的目标始终如一:完成任务,寻找清和,回归未来。
至于那处宅子……就当作是任务中的一个临时指挥部,一个必要时可以与“杨兄”更安全会面的地点,一个或许能用来安置某些秘密的所在吧。乔迁宴,说不定真能成为一个重要的情报交换或谋划的场合。
想通了这一点,心中那丝怅惘与波动渐渐平息,重新被冷静和谋算所取代。他回到榻上,闭上眼睛,开始规划接下来半个月在宫中的行动:如何进一步巩固戎妃的信任,如何从戎骁那里套取更多关于“承影”和戎大将军动向的信息,如何留意宫中关于先帝的传闻……
困意终于袭来。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苏清和清澈的眼眸,听到了念安咯咯的笑声。
等着我,清和,念安。无论前路多少迷雾荆棘,我必归来。
月光无声,照亮他沉静的睡颜,也照亮这条注定孤独而漫长的归途。深宫秋夜,心念两牵,唯以此身,蹈火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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