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秀事件带来的震荡,随着时间的推移,表面上渐渐平息。宫人们恢复了日常的劳作,言谈举止更加谨小慎微,仿佛那场血腥从未发生。但王一多知道,有些伤痕已经刻下,有些恐惧已经深植。他自己心中的那根弦,也绷得更紧了。
夜深人静时,独自躺在清音阁厢房的床上,听着窗外秋风穿过檐角发出的呜咽声,王一多常常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寒冷。这种寒冷,不仅仅来自对宫廷险恶的认知,更来自于对自身处境的清醒审视,以及……对遥远时空中那些至亲之人蚀骨的思念。
“清和……念安……”他在心中无声地呼唤,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贴身藏着的、来自未来世界的唯一信物——一枚造型简洁的钛合金指环,内圈刻着他们一家三口名字的缩写。这是他与苏清和的婚戒,也是他们穿越时空的锚点之一。
脑海中,不属于昭朝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未来世界特有的明亮色彩与温暖气息。
他想起与苏清和初遇的情景。那是在未来世界,两人因一场阴差阳错的“车祸”而相识,从最初的误解、对抗,到逐渐理解、相知,最终相爱。苏清和,那个来自现代、为了拯救父母而穿越三朝的坚强女子,有着清澈明亮的眼眸,聪慧果决的性情,偶尔流露的脆弱只会让她更显真实动人。他们一起面对未知的危险,一起破解谜题,一起在陌生的时代里相互扶持。她的笑容,能驱散他心中所有的阴霾;她的坚定,是他穿越重重困境的力量源泉。
他尤其记得,当他们终于确认彼此心意,在那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城市天台,俯瞰万家灯火时,苏清和靠在他肩头,轻声说:“王一多,不管是在哪个时代,不管要面对什么,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怕。”
那一刻,星月仿佛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后来,他们有了小念安。那个柔软的小生命降临世间时,王一多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被照亮了。念安有着苏清和一样清亮的眼睛,小小的手指抓着他的食指时,那股暖流能一直熨帖到心底最深处。他记得第一次笨拙地给念安换尿布的手忙脚乱!
那些平凡的、温馨的日常碎片,在昭朝冰冷压抑的深宫夜晚,显得如此珍贵,如此遥不可及。
“念安应该又长高了吧?”王一多想象着,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苦涩取代。他错过了孩子的成长,在这样危险的时空里,他甚至不知道能否平安回去,再次拥抱他们。
还有苏清和。她现在在哪里?是如他所猜测,也来到了昭朝,在某个角落艰难求生,努力寻找着他?还是已经回到了现代,守在昏迷的父母床边,日夜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如果是后者,他无法想象苏清和独自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与思念。她是否在夜深人静时,看着念安熟睡的小脸,默默流泪?是否在无数次尝试唤醒父母未果后,感到绝望?是否……也在同样刻骨地思念着他?
“清和,一定要平安。无论如何,一定要平安。”他在心中默念,仿佛这意念能穿透时空,传递到爱人身边。
对妻儿的思念如藤蔓般缠绕心脏,带来阵阵抽痛,却也给予他坚持下去的勇气。他必须活着,必须完成任务,必须找到回去的路,或者至少,为苏清和扫清障碍,实现“扭转三朝乾坤”的目标,让她的父母有机会醒来。
正是这份思念与责任,让他从对戎妃的同情、对杨帝的憎恶中猛然警醒。
“王一多,你清醒一点!”他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疼痛让他纷乱的思绪暂时凝聚,“你不是戎辞!你是王一多!你来到这里是有目的的!你不能被这个时代的情感同化,不能真的陷进去!”
他回想起自己刚刚穿越到昭朝时的情形:重伤昏迷,被“杨兄”所救,然后接受任务,以“戎辞”的身份潜入宫中。那时的他,目标明确——扮演好角色,获取信息,找到苏清和,完成任务,然后离开。
可如今,他在戎妃身边待得越久,听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越多,那颗属于现代人的心,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共鸣、开始愤怒、开始怜悯。他开始不自觉地用“戎辞”的视角思考,开始对戎妃产生真实的关切,开始对杨帝产生真实的憎恨,甚至开始隐隐担忧起昭朝的国运。
这太危险了!
历史早已注定,昭朝在杨帝的统治下迅速走向衰败,最终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朝代更迭。这是不可逆转的洪流。他一个穿越者,身负自己的使命,凭什么、又怎么可能去改变?
“杨兄”他们的谋划,或许能扳倒杨帝,或许能暂时改变朝局,但就能改变昭朝积重难返的命运吗?就能让天下百姓真正安居乐业吗?他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他只知道,卷入越深,脱身越难。一旦他的真实身份暴露,或者被任何一方视为必须清除的障碍,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到那时,他还怎么去找苏清和?怎么回去见念安?
“我是棋子,‘杨兄’的棋子,或许也是戎妃的棋子。”他冷静地剖析自己的处境,“棋子的本分,是完成棋手赋予的任务,而不是自作主张,更不是对棋局本身产生感情。”
他必须重新明确自己的目标:
1. 继续扮演好“戎辞”,取得戎妃更深的信任,完成“杨兄”交代的探查任务。
2. 利用一切机会,暗中探查苏清和是否也在昭朝的消息。
3. 保全自身,不轻易涉险,不卷入核心冲突。
4. 等待“杨兄”的进一步指示,或者自己找到安全脱离宫廷、继续寻找苏清和的方法。
至于戎妃的恩宠、戎骁的友谊、宫人的敬畏……这些都是“戎辞”这个身份带来的附属品,是工具,是保护色,不能也不应该成为他的羁绊。
至于杨帝的暴政、宫人的苦难、天下的倾颓……这些是昭朝这个时代的悲剧,是历史的一部分。他只想找到最快终结这一切的方法!
想通了这些,王一多感觉心头那沉重的压抑感稍微减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冷峻的清醒。他将对妻儿的思念深深埋入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作为支撑他走下去的光亮与温暖,而用理智与目标,为自己铸造一层坚硬的外壳。
次日,当他在清音阁再次见到戎妃时,他的态度依旧恭敬有加,抚琴时依旧专注用心,回应戎妃的闲谈时依旧温和得体。但内心深处,他清楚地划下了一条界线:他是表演者,戎妃是观众之一。他可以投入角色,但必须清楚知道自己在演戏。
戎妃似乎并未察觉他细微的变化,或许她自己也沉浸在族侄女惨死带来的后续影响与对未来的忧虑中。她只是看着王一多抚琴的侧影,偶尔会走神,低声对身边的周嬷嬷叹道:“若是秀儿还在……也该学学这些风雅之事了。”
王一多指尖的琴音微微一顿,随即又流畅下去。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怜悯是真的,但他必须克制。
憎恶是真的,但他必须隐藏。
思念是真的,但他必须深埋。
他现在是戎辞,也只能是戎辞。直到……找到回家的路,或者,找到苏清和的那一天。
秋意更深,宫中的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与内里的暗流中一天天过去。王一多像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植物,努力扎根,小心汲取养分,同时警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雨。他等待着“杨兄”的下一次联系,等待着那处宫外宅邸收拾妥当,也等待着……任何可能与苏清和相关的蛛丝马迹。
而在无数个难以成眠的夜晚,那枚冰凉的指环贴在心口,提醒着他:你不是一个人,你有必须回去的理由,有在时光尽头等待你的人。
为此,他必须活下去,清醒地、坚定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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