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偷吃我的梦
连续三夜,陆野都睡不安稳。
每一次闭眼,意识刚沉入黑暗,便已站在熟悉的灶台前。
锅热油香,葱花爆锅的噼啪声清脆悦耳,蛋液滑入铁锅,瞬间卷起金黄蓬松的边角,一缕带着童年温度的香气弥漫开来——那是他记忆中最温暖的一顿饭,母亲做的葱花蛋汤。
可就在他端起瓷碗的刹那,那香气突然扭曲、抽离,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一口吞尽。
锅冷了,汤凉了,只剩下一团凝固的残渣黏在锅底,泛着灰败的油光。
而空气中,传来一声极轻、极满足的叹息。
“好吃。”
第三夜,陆野猛地从床榻上坐起,额头冷汗涔涔,胸口剧烈起伏。
窗外月色如霜,照在他掌心尚未愈合的刀口上,血珠悄然渗出,滴落在地板,发出细微的“嗒”声。
灰毛狗伏在床脚,浑身毛发倒竖,四肢痉挛般抓挠着地面,爪子在金属板上划出刺耳的刮痕,像是要挖穿这层薄薄的地壳,逃向更深的黑暗。
它喉咙里滚着低吼,眼睛死死盯着房梁上方某处虚空——那里,什么也没有。
“又来了?”凌月推门而入,脸色苍白,手中握着一束由精神力凝聚而成的蛛丝状光链。
她二话不说,指尖轻点陆野太阳穴,精神丝线缓缓探入他的识海。
几息之后,她猛然抽手,踉跄后退两步,嘴角竟溢出一丝鲜血。
“不是梦魇……”她喘息着,声音发颤,“有人在‘吃’你的潜意识!他们不只是窥视,是真正在品尝你的情绪、你的记忆、你对食物最深层的执念……而且……他们在笑。”
她抬头看向陆野,眼中满是惊骇:“他们觉得这很好玩,像在享用一道稀世佳肴。”
陆野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自己仍在滴血的手指,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原来如此。
他以为自己是喂养人心,用味道撬开尘封的罪与痛;可有些人,早已把这份痛苦当成了盛宴。
第二天清晨,悔言僧来了。
他比往常更沉默,灰袍破得几乎遮不住躯体,双手颤抖地捧着十二块新陶片,一块接一块放在石桌上,动作机械得如同行尸走肉。
“焚灶谷入口……昨夜。”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骨,“十二人,自焚。火堆里没有哭喊,只有重复的话——‘还给你’。”
陆野俯身,逐一查看陶片。
每一块上都刻着同样的字迹,歪斜、焦黑,似以烧红的铁条烙入陶土:
“我骗了你一顿饭,现在我把命还回来。”
风穿过野火号的缝隙,吹得那些陶片轻轻晃动,像一排排跪地谢罪的亡魂。
苏轻烟站在一旁,眉心紧锁:“他们是真心赎罪?还是……被迫?”
“没人想还命。”陆野忽然冷笑,指尖重重划过那个“骗”字,指甲崩裂也不觉疼,“他们是在求死。有人逼他们相信——吃了那顿饭,就得拿命填。”
他转身走向库房,步伐沉稳,背影透着一股近乎残忍的冷静。
众人尾随而至。
只见他翻出七日赎罪宴后剩下的所有残羹冷炙:半碗发馊的杂粮粥、几块干硬的饼渣、甚至还有一勺凝固的荤油。
他将这些废料一一倒入铜盆,又从暗格取出一小撮火灵菇粉——那是昨夜从失控菌群中采集的精华,蕴含着最强的记忆活性。
月下,他将混合物摊开于青石板上,任银辉洒落,无声浸润。
凌月终于忍不住:“你在做什么?这些……已经腐坏了。”
“那就让它更馋一点。”陆野低声道,目光幽深如井,“既然他们爱吃梦,那就给他们做个够香的——香到让他们忘了这是陷阱,只记得吞咽的快感。”
当夜,陆野服下微量火灵菇。
药性缓慢渗透神志,他主动引导识海中的画面:阳光洒在木桌上,竹筷摆成八字,一碗热腾腾的葱花蛋汤冒着白气,母亲的身影坐在对面,笑着唤他:“小野,趁热喝。”
香气浓郁得几乎要溢出体外,那是安全、是归属、是废土之上早已绝迹的“家”的味道。
他甚至让梦境里的自己多喝了一口,满足地叹息。
子时一到。
灰毛狗猛然暴起,犬牙裸露,冲着屋顶疯狂咆哮!
同一瞬,主灶方向传来清晰的咀嚼声——
“吧唧……吧唧……啊……真香……”
半空中,一道模糊的轮廓缓缓浮现。
佝偻、臃肿,腹部膨大如鼓,皮肤透明泛油,内里翻滚着无数挣扎的人脸。
它的嘴裂至耳根,正趴在虚空中大啖无形之物,油脂顺着嘴角滴落灶面,滋啦作响,升起一缕恶臭的黑烟。
【肠母】。
传说中以执念为食的秽灵,靠吞噬他人记忆中的愧疚与悔恨维生。
如今,它竟进化到了能直接啃食“未兑现的美好”——那些人们再也吃不到的饭,再也见不到的人。
陆野猛然睁眼,双眸赤红如燃。
他没有起身,而是心念一动,早埋伏于四野的精神丝线骤然收紧——那是一张由悔言僧所刻十二块罪陶上的“供词”编织而成的【味咒锁链】,每一字皆含真实忏悔之力,专克虚妄之灵!
锁链从虚空垂落,缠绕向那半透明的巨影,瞬间将其四肢钉死在空气之中!
“呜——!”肠母首次发出惊怒的嘶鸣,肥硕身躯剧烈扭动,试图挣脱,可那些曾被它嘲笑过的“眼泪与软弱”,此刻竟化作灼烧灵魂的铁链,狠狠烙进它的本质!
陆野缓缓站起,一步,一步,走向灶台。
他看着被困在锁链中挣扎的秽灵,眼神冰冷如刀。
“你说你还命?”他低声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可你吃的,从来不是饭——是你根本不懂的东西。”【(续)】
肠母的尖啸撕裂夜空,像千万根锈铁刮过神经末梢。
它被【味咒锁链】钉死在虚空之中,四肢扭曲成诡异的角度,透明的腹部剧烈鼓动,内里无数张人脸翻滚哀嚎,仿佛一锅煮沸的罪孽。
“你们这些伪善者!”它的声音不再是满足的咀嚼,而是怨毒的咆哮,“吃一口饭都要讲条件?施舍一点味道就标榜救赎?弱者就该被吞!这才是食链真理!从古至今,强者食肉,弱者为饵——你们装什么圣人!”
陆野脚步未停,踏在青石板上的每一步都像是敲响一口沉寂千年的铜钟。
他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冷到极致的清明。
“那你告诉我。”他开口,声如刀锋划过冰面,“既然你信奉弱肉强食,为何要先把自己切成块,送到别人嘴边?真想吃人,何必伪装成‘还命’?何必让那些人自焚时口中念着‘还给你’?”
他逼近一步,指尖燃起一缕赤金火苗——那是以武道真气催动的“心焰”,专灼灵魂执念。
“你不是在践行什么食链真理。”陆野冷笑,“你是在求死。你想被人吃掉,又怕被人遗忘。”
话音落下,那妇人般的哼唱声忽然再度响起,断断续续,走调得令人毛骨悚然:
“小饭兜,背背篓,
妈妈给我煮蛋粥……”
可这一次,歌声中竟渗出一丝颤抖。
凌月眼神一凛,精神力瞬间暴涨。
她十指交叠,眉心浮现出一道细密的符纹,那是她以科研思维重构的“群体记忆模拟阵”。
下一瞬,亿万缕细微的精神波动自她体内扩散,沿着【味咒锁链】涌入肠母体内——
“我们记得你。”
千万人的低语汇成洪流,在秽灵识海中轰然炸响。
“我们记得你在雪夜里把棉袄披在陌生人身上。”
“我们记得你说‘别怕,哥哥在’。”
一句句本不该存在的记忆,如星火燎原,点燃了肠母最深处被封印的过往。
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剧烈蜷缩,像一只被烫伤的虫子。
脸上那些挣扎的人脸开始融化、哭泣,最终汇聚成一张模糊却温柔的少女面容——短发,瘦削,眼中有光。
“……我不想被忘记……”它的嘶吼变成了呜咽,声音稚嫩如孩童,“我做过好事……我也……想被人记住……哪怕一口饭的温度也好……”
锁链灼烧之处,黑烟滚滚,可那烟雾中竟隐隐浮现出炊烟的模样。
陆野静静看着这一切,掌心的火焰缓缓熄灭。
他知道,这头由集体悔恨孕育而出的秽灵,并非天生邪恶。
它是废土人心溃烂的产物,是无数人将“善意”当作负累丢弃后,堆积而成的腐肉之精。
而它唯一渴望的,不过是一顿没人收下的饭,一个愿意回头叫它名字的人。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降临。
肠母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点点灰烬飘散。
就在彻底消散前,它用尽最后力气,留下一句呢喃般的低语:
“玄烛在等你……他在灶底写了名字。”
风止,声绝。
灰毛狗终于停下狂吠,伏在地上喘息,焦卷的毛发沾满冷汗。
陆野转身,一句话未说,径直走向主灶。
他蹲下身,五指紧扣灶膛边缘的石板,猛然发力——
“咔啦!”
岩石碎裂,尘土飞扬。
下方露出一片深埋地底的岩层,其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
数百个,整整齐齐,一笔一划皆深入石髓,仿佛用血与骨凿就。
有老者,有孩童,有武者,也有拾荒者……全是曾来“野火号”赴宴之人。
最后一个名字,赫然是——陆野。
苏轻烟悄然走近,看着那三个字,声音低沉:“这是诅咒?还是献祭名单?”
陆野没回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名字,触感粗糙而滚烫,仿佛那不是刻在石头上,而是烙在命运之上。
片刻后,他摇头,唇角竟扬起一抹极淡的笑。
“不。”他说,“这不是诅咒。”
他站起身,目光穿透晨雾,望向远方那片死寂的山谷——焚灶谷。
传说中十二位悔罪者自焚之地,如今寸草不生,连风都绕道而行。
“这是召唤。”陆野低语,“他在等我们一个一个回来。”
他收回视线,扫过众人凝重的脸庞,语气陡然转冷:
“下一顿饭,得去坟里做。”
夜色渐退,天边泛起鱼肚白。
而在焚灶谷深处,无人察觉的地脉尽头,一株通体赤红如心的火灵菇悄然破土,微微颤动,似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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