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雪花纷纷扬扬。
杨家小院里，正房灯火通明。
杨国柱正把最后一张字倒贴在窗棂上，屋里飘出李秀兰的吆喝，道：“老头子，赶紧的，饺子马上出锅！”
堂屋里，八仙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除了热气腾腾的白菜猪肉饺子，更显眼的是几样难得的凉菜。
来自孤竹济县暖棚的黄瓜拌豆皮儿、糖拌西红柿、蒜泥菠菜，还有安西县红星肉联厂的卤猪肝、晶莹剔透的猪皮冻、酱香四溢的酱野猪肉。
这些在寒冬里罕见的绿色和肉食，无声地展示着这个家庭与普通农户的不同。
“爷爷、奶奶，您二老坐上首。”
杨术旺扶着爷爷杨万双在主位坐下，路瑶挺着七个月的孕肚，想给给奶奶窦桂英垫好靠垫，旁边的李秀兰可不会让挺着肚子的儿媳妇干活，赶紧自己过。
“双身子了，你也是注点儿意。”李秀兰担忧的道。
路瑶则笑着道：“妈，我没事儿。”
杨国柱给父亲斟上一盅白酒，自己面前也满上。
杨万双却摆摆手，道：“今儿不喝酒，闻着这菜香，看着这一大家子，比什么酒都醉人。”
收音机里，滦河人民广播电台的春节晚会正播到小品《车间协奏曲》。
当演员学着老师傅的腔调说“这新机床好是好，就是太聪明，显得俺这老家伙像个傻子”时，满屋子人都笑了。
杨万双夹了一筷子黄瓜，清脆的声响在齿间回荡。
老人突然红了眼眶，道：“去年这时候，咱家还在东北啃冻白菜帮子......现在倒好，大冬天能吃上黄瓜西红柿了。”
“还是我们家老四有本事。”
“回头把你三叔家的妹妹弄过来，你好好管管他。”
杨术旺笑了。
这个妹妹还是很小时候见过，太远了，见面不容易，印象真的不深刻了。
“爷爷，这是孤竹济县用焦炉废气种的暖棚菜。”
老人抹了把眼睛，道：“知道，知道......”
“就是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赶上这样的好光景。”
窗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窦桂英拉着路瑶的手，道：“你怀着身子，别到外头挨冻，就在屋里看烟花。”
“也别吓着了。”
路瑶温柔一笑，道：“奶奶，等孩子出生，看到的肯定比这还好看。”
同一时刻 安置小区5号楼302室
相比杨家小院的热闹，张秀云和王志刚的新家显得格外安静。
桌上也摆着大盘的饺子，还有一盘炒鸡蛋、一盘凉拌菠菜、一盘酸辣白菜心儿。
两台崭新的红星牌产品摆在屋里最显眼的位置——收音机里正放着晚会节目，电风扇虽然是冬天用不上，却是他们结婚时最体面的嫁妆。
“现在播送安西县选送的马头琴演奏《万马奔腾》......”收音机里传来悠扬的琴声。
王志刚给妻子夹了个饺子，道：“听说孤竹济县明年要建造化肥厂，需要几百个技术员。”
张秀云放下筷子，眼睛盯着收音机出神。
她是临城市来的知青，王志刚是江夏市来的，两人在滦州县农村插队，去年同时被招工进城。她进了电子厂，他进了收音机厂，在工友介绍下相识结婚，还分到了这套安置房。
“志刚——”
她突然开口，道：“我妹在云南兵团来信说，她们那儿疟疾频发......”
王志刚沉默片刻，道：“我弟在陕北插队，上次来信说一天只有两顿窝头。”
“到了春天，有的生产队会组织大家去要饭……”
“他也去过。”
两人同时望向收音机，里面正巧在播放清泸市长李宝海的新年致辞，道：“……我们将继续广纳贤才，特别欢迎具有高中以上文化程度、数理化基础好的青年......”
“你妹数理化学咋样吧？”王志刚突然问。
张秀云的声音有些发抖，道：“不知道。”
“我们家重男轻女厉害……”
“你弟弟呢？”
夫妻俩对视一眼，突然同时起身。
张秀云已经拧开钢笔，道：“咱们给电台写信问问吧！”
王志刚配合的铺好信纸。
“尊敬的滦河电台领导，我们是红星电子厂和收音机厂的青年工人，冒昧写信是想反映一个情况......”
笔尖在信纸上沙沙作响，窗外烟花的闪光不时照亮他们认真的脸庞。
隔壁市某城市筒子楼
与此同时，在距离滦滦州不知道多少里的一个老城市，老工人周师傅家却笼罩在愁云惨雾中。
桌上的饺子已经凉了，老两口谁都没动筷子。
墙上挂着儿子周建军在陕北插队时寄回来的照片，背景是光秃秃的黄土高坡。
周师傅的老伴突然抽泣起来，道：“建军来信说，他们知青点今年又走了两个得痨病的......”
“别说了！”周师傅烦躁地拧开收音机。
巧的是，收音机正好飘出滦河台的信号，一个清亮的女声正在播报，道：“由于很多听众打电话询问招工信息，台里领导紧急决定，下面插播一则滦州协调区招工信息：清泸市新建的电机厂需招考五十名技术工人，要求高中文化，数理化成绩优良......”
老两口同时愣住了。
周师傅老伴猛地抓住丈夫的胳膊、道：“建军——”
“建军高中数理化学得多好啊。”
“那次期中考试......”
周师傅已经扑到桌前，颤抖着手找出信纸，道：“快！把建军的成绩单找出来！我这就给滦州县电台写信！
“可这......这符合政策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难道要看着孩子在黄土坡上熬死吗？”
零点时分 杨家小院
“十、九、八......”
收音机里传来新年倒计时，杨家小院里的所有人都跟着喊起来。
当新年钟声敲响时，杨术旺小心地扶着路瑶走到院中。
漫天烟花下，他轻抚妻子的孕肚，道：等这孩子会听广播的时候，听到的一定是更精彩的春天故事。”
路瑶靠在他肩上，突然感觉胎动明显。她惊喜地抓住丈夫的手，道：“孩子在动呢！好像也在听广播似的。”
此刻，张秀云刚封好写给电台的信，王志刚正在信封上郑重地写下“滦河人民广播电台 收”。
二百里外，周师傅老两口还趴在桌上写信，老伴不时提醒，道：“别忘了写上建军物理竞赛得奖的事！”
这个除夕夜，相同的电波在不同家庭激荡出不同的回响。
有人在享受团圆的幸福，有人在为改变命运而努力，还有人在为远方的亲人奔走。
而所有这一切，都随着电波飘向1973年的春天，飘向一个正在剧烈变革的时代。
无数普通人的命运，正在这个夜晚悄然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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