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清晨。
天刚蒙蒙亮,窗外的世界还沉浸在一片灰蓝色的静谧之中。清朗的生物钟远没有郑阳那么精准,但或许是心里装着事,他竟然比平时醒得早了许多。一睁眼,就发现郑阳已经不在身边了,卧室里只留下一盏昏黄温暖的床头灯。
他听见楼下厨房传来极轻微但有序的声响——是郑阳在准备早餐,以及最后检查今天要带的东西。
清朗揉了揉眼睛,没有赖床,起身洗漱。镜子里的人,眼底有一点淡淡的青影,但精神还算不错。他仔细地打理着自己,黑色长发用一根深色的发绳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昳丽的面容,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换上昨晚选好的浅灰色羊毛衫和深蓝色呢子大衣,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得体,又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俊秀。
等他下楼时,郑阳已经将早餐摆上了餐桌:熬得糯糯的小米粥,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清朗喜欢的虾饺。他自己则穿戴整齐,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毛西装,外面是同色系的羊毛大衣,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如松,面容冷峻,但看向清朗时,眼神便不自觉柔和下来。
“起来了?先吃早餐。”郑阳走过来,很自然地帮清朗理了理大衣的领子,动作轻柔。
“嗯。你起得好早。”清朗坐下,舀起一勺小米粥,温度刚好。
“确保一切就绪。”郑阳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他全身,确认衣着无误,状态尚可,“礼物已经放到车后备箱了。车也预热好了。”
清朗点点头,小口吃着早餐,胃里暖暖的,心里也安定了些。早餐后,郑阳收拾碗筷,清朗则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包,确保手机、钥匙、还有一个小巧的、装着他和郑阳合照的相框(他偷偷准备的,觉得也许能缓和气氛)都带上了。
出门时,天色已经大亮,冬日的阳光带着清冷的质感,但空气干净得让人舒畅。郑阳开的正是郑父送的那辆科尼塞克,流线型的车身在阳光下泛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区,汇入年前略显繁忙的车流。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军区家属大院,一栋独门独户、风格庄重的小楼里,气氛也颇有些不同寻常。
客厅里,郑卫国(郑父)穿着一身笔挺的旧式军装常服(没有军衔标识),背着手,在铺着厚实地毯的客厅里来回踱步,脚步沉而缓,眉心习惯性地蹙着,显得比平时更加严肃。茶几上,已经泡好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茶香袅袅,旁边摆着洗好的水果和几样精致的点心。
苏苑(郑母)则从容许多,她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宝蓝色旗袍,外罩一件羊绒披肩,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正坐在沙发上,细细擦拭着一套温润如玉的茶具。她的动作不疾不徐,但若仔细观察,能发现她擦拭的力道比平时稍重了些,眼神也时不时飘向墙上的挂钟。
“卫国,你别转了,转得我头晕。”苏苑放下茶具,温声开口,“坐下,喝杯茶。”
郑卫国停住脚步,看了妻子一眼,没说话,但还是依言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腰板挺得笔直。他端起妻子递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门口的方向。
“也不知道……”郑卫国刚开口,又顿住,似乎觉得这话说出来有失身份。
苏苑了然,接口道:“阿阳做事有分寸,说好九点到,不会迟。那孩子……清朗,我看着是个懂礼数的,说话行事都挑不出错。”她顿了顿,补充道,“关键是,阿阳喜欢,而且因为他,变了不少。往好了变。”
郑卫国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认同,但脸上的表情依旧紧绷。上次在儿子新家门口撞见那一幕的尴尬,以及后来得知儿子为这人反抗自己、甚至咆哮质问的震惊和挫败感,还隐约残留。但他更清楚,木已成舟,儿子是铁了心。老伴说得对,那小子(指清朗)能让儿子像个“活人”,甚至愿意为了他去规划、去“筑巢”,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他可以不理解,但不能不面对。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稳健的脚步声。一位身着深灰色中山装,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乱,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了下来。正是郑阳的爷爷,郑老爷子。老爷子年轻时是真正的战场英雄,如今年纪大了,威严不减,眼神依旧锐利。
“都准备好了?”老爷子声音洪亮,走到主位的沙发上坐下,目光扫过儿子儿媳,“人还没到?”
“爸,快到了。”苏苑连忙给老爷子也倒上茶。
“嗯。”老爷子点点头,端起茶杯,神色倒是比郑卫国平静得多,“儿孙自有儿孙福。阿阳那小子,从小就主意正。他认准的人,差不了。待会儿人家来了,都给我拿出点样子来,别摆着张脸吓着孩子。”这话主要是说给郑卫国听的。
郑卫国被老父亲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不敢反驳,只能闷声应道:“知道了,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整时,门外响起了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紧接着,是两声不轻不重、节奏清晰的敲门声。
客厅里的三人,动作都是一顿。
苏苑率先站起身,理了理旗袍下摆,脸上浮现出得体而温和的笑容,朝门口走去。郑卫国也立刻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整了整本就笔挺的衣领,神情更加紧绷。郑老爷子则稳坐如山,只是放下了茶杯,目光炯炯地望向门口。
苏苑打开门。
门外,郑阳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大半光线,他手里提着几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礼盒。而站在他身边半步之后,略侧着身的,正是清朗。
清朗今天这身打扮,确实恰到好处。浅灰色羊毛衫衬得他肤色白皙,深蓝色大衣添了几分稳重,束起的长发让他精致的五官更显立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显拘谨但真诚的微笑。他手里也提着两个精美的袋子。
“爸,妈,爷爷。”郑阳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不同于往常的郑重。他侧身,让出身后的清朗,“我们回来了。”
清朗立刻上前半步,微微躬身,声音清亮而不失恭敬:“叔叔好,阿姨好,爷爷好。过年好。打扰了。”
苏苑脸上的笑容加深,连忙侧身让开:“快进来快进来,外头冷。阿阳也是,怎么让清朗提这么多东西。”她说着,就要去接清朗手里的袋子。
清朗哪敢让长辈动手,忙道:“阿姨,不重的,我来就好。”
郑阳已经将手里的礼盒放在玄关旁,然后很自然地接过清朗手里的袋子,一起放好,再帮他和自己脱下大衣,挂好。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透着两人之间无须言说的默契。
走进客厅,暖气扑面而来。清朗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沙发前、身姿笔挺如松的郑卫国,还有端坐在主位、目光如电的郑老爷子。他心里紧了紧,但脸上笑容未变,再次向两位长辈问好:“郑叔叔好,爷爷好。”
郑卫国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比上次在酒吧门口匆匆一瞥更清晰,确实长得极好,举止也算大方,眼神清正,没有他预想中那种“不男不女”或“轻浮”之气。他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脸色依旧严肃,但眼神里的审视似乎少了些锋锐。
郑老爷子则是上下打量了清朗一番,忽然哈哈一笑,声如洪钟:“好!精神!模样也周正!比照片上看着更俊!来,孩子,坐,别站着。”
老爷子这一笑,瞬间打破了客厅里有些凝滞的气氛。苏苑也笑着招呼:“都坐都坐,清朗,坐这边,暖和。”她指的是靠近暖气片的一个单人沙发。
清朗依言坐下,姿态端正但不僵硬。郑阳则很自然地坐在了他旁边的长沙发扶手上,距离不远不近,是一个既能显示亲近又不至于过于刻意的位置。
苏苑开始张罗着倒茶,用的是她刚才擦拭的那套茶具。郑阳起身帮忙。清朗双手接过苏苑递来的茶杯,道了谢,小口啜饮,是上好的龙井,清香回甘。
最初的寒暄过后,话题自然围绕着路上是否顺利、天气如何展开。苏苑问起清朗酒吧过年期间的安排,清朗回答得有条有理,既说明了生意情况,也提到了对员工的关照,显得很有责任心。
郑老爷子对清朗经营的酒吧似乎挺感兴趣,问了些关于酒水品类和经营理念的问题。清朗回答时,既展现了自己的专业(提到一些郑阳教他的关于基酒和配比的知识),又不忘把功劳往郑阳身上引:“这方面多亏了郑阳,他才是真正的行家,店里的口碑很多都是他挣来的。”
郑阳在一旁静静听着,只在清朗提到他时,才简单补充一两句。他看到清朗应对得体,眼神逐渐放松。
郑卫国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只是听着,偶尔端起茶杯喝一口。他的目光更多时候落在儿子身上。他能感觉到,儿子坐在这里,虽然依旧话不多,但整个人的状态是放松的,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回家,都更“在场”。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身边的清朗,带着一种郑卫国从未见过的、细微的关切和柔和。
聊了约莫半个多小时,苏苑起身笑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看看,菜准备得差不多了。清朗第一次来家里过年,阿姨可得好好露一手。” 她特意强调了“家里”和“过年”。
清朗连忙站起来:“阿姨,我帮您吧。”
“不用不用,你坐着陪爷爷和叔叔说话。”苏苑笑着摆手,又对郑阳说,“阿阳,你来,帮我搭把手。”
郑阳会意,知道母亲这是有意让清朗单独和父亲、爷爷相处一下,也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他看了清朗一眼,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跟着母亲去了厨房。
客厅里剩下清朗、郑老爷子和郑卫国。
气氛似乎又微妙地紧绷了一瞬。清朗深吸一口气,主动打破了沉默。他看向郑老爷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晚辈的恭谨和好奇:“爷爷,听郑阳说,您年轻时打仗特别厉害,参加过很多战役。我从小就特别佩服军人,能跟我讲讲那时候的故事吗?”
这个话题显然搔到了老爷子的痒处。老爷子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哦?阿阳这小子还跟你说这个?哈哈,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过说起当年打鬼子、打老蒋……”老爷子打开了话匣子,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峥嵘岁月。清朗听得极其认真,适时提问,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敬佩,绝非敷衍。
郑卫国在一旁听着,看着清朗专注的神情和恰到好处的反应,心里那点别扭又消散了些。这小子,倒是会找话题,也知道尊敬长辈。
等到郑老爷子的故事告一段落,清朗又将目光转向郑卫国,语气诚恳:“郑叔叔,上次……在酒吧门口,还有后来新房那次,是我礼数不周,让您生气了。一直想正式跟您道个歉。”
郑卫国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愣了一下,摆摆手,语气生硬但内容已经软化:“过去的事了。阿阳他……自己选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好好跟他过日子就行。”
这几乎算是明确的认可了。清朗心头一松,郑重地点头:“谢谢叔叔。我会的。”
这时,苏苑和郑阳开始往餐厅端菜。很快,一张偌大的红木圆桌上就摆得满满当当。苏苑果然使出了浑身解数,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还有几道精致的时蔬和羹汤,色香味俱全,一看就花了极大的心思。
“来来来,都坐,吃饭了。”苏苑热情地招呼。
众人落座。郑老爷子坐了主位,郑卫国和苏苑坐在他左右,郑阳和清朗则坐在了对面。
饭桌上的气氛比客厅里更加生活化。苏苑不停地给清朗夹菜:“清朗,尝尝这个糖醋排骨,阿阳说你也喜欢吃甜的。这个清蒸鲈鱼很鲜,多吃点……”
清朗的碗很快堆成了小山,他连声道谢,吃得十分香甜,边吃边由衷地夸赞:“阿姨,您的手艺太好了!这个汤特别鲜,排骨也做得比外面饭店还好吃!”
苏苑听得眉开眼笑。郑阳则默默地给清朗剔鱼刺,剥虾壳,动作自然熟练。
酒过三巡(主要是老爷子兴致高,喝了几杯白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郑卫国沉默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菜,偶尔抬眼看看对面。他看到儿子细致入微地照顾着清朗,而清朗也坦然接受,两人之间那种流淌着的、无须言说的亲昵和默契,是他从未在儿子身上见过的。
忽然,郑卫国放下了筷子,拿起酒瓶,给自己面前的空杯斟满了白酒。然后,他看向清朗,举起了酒杯。
这一举动,让桌上其他人都愣了一下。
郑阳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神微凝。苏苑也停下了夹菜的动作,有些担忧地看着丈夫。
清朗心头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也连忙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只象征性抿了一点的红酒。
郑卫国看着清朗,脸上依旧是那副严肃的表情,但眼神复杂,声音低沉:“清朗。这杯酒,我敬你。”
清朗忙道:“叔叔,不敢当,应该我敬您。”
郑卫国摇了摇头,没理会他的谦让,自顾自地说道:“我郑卫国,一辈子在部队,习惯了直来直去。有些话,以前没说对,做得也不对。阿阳他……认准了你。你们以后的路,自己走好。” 说完,他仰头,将杯中近三两的白酒一饮而尽。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清朗看着郑卫国那张因为酒意和情绪而微微泛红、依旧严肃却少了敌意的脸,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他明白,这杯酒,这份有些别扭的“敬”,对这个古板严肃的老军人来说,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接纳和认可。
他不再多言,双手捧杯,郑重地也将杯中红酒饮尽,然后诚恳地看着郑卫国:“谢谢叔叔。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也不会让郑阳失望。”
“好!” 郑老爷子率先抚掌大笑,“这才对嘛!一家人,就该这样!卫国,你这杯酒,敬得好!”
苏苑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脸上却绽开了释然而欣慰的笑容。她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臂。
郑阳紧绷的脊背,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看着父亲,又看看身边因为喝了酒而脸颊微红、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清朗,桌下的手,悄悄握住了清朗的手,用力地、紧紧地攥住。
窗外,不知哪家孩子提前点燃了鞭炮,噼啪作响,年的气息越来越浓。屋内,圆桌旁,暖意融融。一顿意义非凡的年夜饭,在酒香、菜香和悄然融化的隔阂中,走向了尾声,也开启了一个新的、属于他们所有人的、温暖的年。
这个年,对于郑阳和清朗而言,不仅仅是团聚,更是“家”的版图,被正式而完整地拼合。未来或许仍有风雨,但根已深植,爱是沃土,足以让他们携手,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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