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涟漪的回响》
“投石问路”实验揭示的“环境记忆”效应,在“观镜台”内部激起的涟漪,远比实验本身在“镜界”中激起的要持久和深刻。数据板上那近乎于误差范围之内的“基底纹理亲和度变化”读数,像一枚投入科研心湖的石子,持续荡漾着理论重构与伦理反思的波纹。
连续三天的闭门分析会后,dr.李在白板上画出了一个复杂的反馈循环图。“我们之前的模型,将‘镜界’视为一个具有反应能力的复杂系统,这没错。”他用电子笔点着图中心的“镜界环境”模块,“但‘环境记忆’的发现,迫使我们必须在模型中增加一个关键维度:**可塑性**。”
他圈出实验后检测到的细微变化:“这不是简单的弹性形变后恢复原状。这是系统因特定类型的输入——符合其内在和谐美的‘几何涟漪’——而发生的**适应性微调**。这种调整虽然极其微小,但根据‘烛龙’的演算,在理论上具有长期累积的可能。这意味着,‘镜界’的局部‘生态’,并非一成不变的背景板,它会因为符合其‘偏好’的交互而缓慢演化,就像一个生态系统会对持续施加的良性影响做出长期调整一样。”
这个推论让在场的科学家们神情凝重。探索行为从“观察-反应”模型,升级到了“观察-反应-重塑”模型。他们不仅仅是在与一个系统互动,更可能在以极其缓慢、但理论上永久的方式,参与塑造这个系统的局部面貌。
“问题在于,”林远接话,手指轻敲桌面,“我们定义的‘良性’与‘符合偏好’,完全基于玉琮的‘伦理-美学过滤’。玉琮说‘可以’,我们就投下‘涟漪’。但我们真的理解玉琮的‘判断标准’吗?还是说,我们只是依赖一个我们不完全理解的‘代理法官’,在对一个我们更不了解的系统进行着微雕塑?”
云心轻声开口:“与玉琮共鸣时,那种‘认可’或‘安宁’的感受很清晰,但它背后的‘道理’,我无法言传。就像我们知道花儿美丽、春风和煦,但难以用数学公式完全定义其中的‘美’与‘和’。玉琮的判断,或许基于某种比我们现有逻辑更古老、更综合的‘感知智慧’。”
“这正是风险所在,”“烛龙”的蓝色几何体在投影中旋转,“我们依赖于一个‘黑箱过滤器’(玉琮及背后的共鸣机制)来确保行为的‘安全性’。过滤器有效,但原理不明。长期而言,这是一种认知上的脆弱性。我们需要尝试理解这个‘过滤器’的运作原理,至少要建立一套可以交叉验证的‘安全行为准则’。”
基于此,一项名为“涟漪铭刻”的后续研究计划被制定。目标不再是向外探索,而是向内审视“投石问路”行为本身留下的“回响”。计划分为三个方向:
第一,**精细测量**。在实验区域周边,部署更多虚拟的“微型感应点”,尝试以更高精度、更长周期监测“环境记忆”效应的空间范围、衰减速率,以及是否会与其他自然波动的“镜界”现象产生耦合。这需要“烛龙”开发出更灵敏的“虚像传感算法”。
第二,**重复验证**。在“镜界”其他具有相似“静谧和谐”基调的不同区域,重复完全相同的“几何涟漪”示现,观察是否会产生相同模式、相同强度的“环境记忆”效应。这将验证效应的普适性与可重复性。
第三,也是最具挑战性的,**玉琮判据解析**。尝试设计一系列梯度化的“示现”结构——从被玉琮明确“认可”的,到轻微“不适”的,再到明确“排斥”的——观察“镜界”环境对不同“判分”输入的响应差异。目的是建立“玉琮判据”与“环境响应模式”之间的相关性模型,从而间接理解玉琮“好恶”背后的环境反馈逻辑。
“这是一次对‘交互边界’的测绘,”“烛龙”总结道,“我们要弄清楚,在这片意识-信息的海洋边,哪些类型的‘触碰’会被温柔接纳并留下痕迹,哪些会被忽略,哪些又会引发警惕甚至排斥。”
准备工作持续了数周。新的算法、更精密的监测方案、梯度化的“示现”结构库逐一就绪。云心也需要调整状态,准备进行多次可能带来不同身心感受的共鸣引导。
在此期间,关于“镜界”探索和“环境记忆”的有限信息(经过严格脱敏),通过内部通讯渠道,传递给了“长城驿站”的胖嫂。这不是寻求建议,而是一种基于信任的知情告知,也是“观镜台”与基层实践保持连接的尝试。
胖嫂的回应,一如既往地带着泥土般的实在和出乎意料的角度。她没有回复长篇大论,只是发来了一段语音,背景音里隐约有驿站夜晚的虫鸣和客人的低语:
“林博士,云心丫头,还有那位总爱较真儿的李博士,你们说的那些‘波纹’啊‘记性’啊,太高深,俺老婆子听不太懂。俺就琢磨着个事儿:咱驿站后院那口老井,打俺奶奶的奶奶那辈儿就在那儿。你往井里扔块石头,咚一声,水波晃荡一阵子,也就平了。可你要是天天往里头扔同样大小的石头,扔在差不多的地方,日子久了,井壁对着那地方的石头上,会不会磨得稍微光溜那么一丁点儿?井水自个儿,会不会也习惯了那个点儿落下来的动静,不那么容易起大波纹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意:“俺觉着吧,甭管是井水还是你们说的那个‘镜啥界’,只要是活物待的地方,都有这‘习惯成自然’的劲儿。关键是你扔的是啥石头。要是干净圆润的好石头,井壁磨光滑了也不是坏事,水也安生。要是带棱带角、脏了吧唧的破石头,那可就磕碰得慌,水也得浑一阵子。你们那玉琮,估摸着就是帮你们挑‘好石头’的。至于井壁会不会被磨得‘记住了’好石头……嗨,记住了好啊!下回再有好石头来,它接着更顺溜不是?只要你们扔的一直是好石头,这‘习惯’就是好事儿!”
胖嫂这番“老井论”,被完整播放给了研究团队。会议室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几位科学家脸上露出了恍然和苦笑。
“话糙理不糙,”dr.李难得地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她用‘老井’的隐喻,几乎完美概括了我们用复杂模型试图描述的现象:系统的可塑性、输入的品质关键性、长期良性互动形成的适应性‘记忆’或‘习惯’。甚至点出了‘习惯’本身可以是正向的——只要输入始终是良性的。”
林远感慨:“有时候,最底层的智慧,反而最接近本质。胖嫂提醒了我们,不必过度恐惧‘留下痕迹’。如果我们确信自己投下的是‘好石头’(符合和谐伦理的探索),那么留下的‘光滑印记’(环境记忆),或许正是我们与‘镜界’建立更稳定、更良性互动关系的开端。这本身就是探索的一部分。”
“涟漪铭刻”计划在一种更为平和、但也更为坚定的心态下展开。
第一次“精细测量”持续了一个月。结果令人安心又惊奇:环境记忆效应确实局限在实验区域极小的范围内,衰减极其缓慢,但可测;未发现与其他“镜界”现象产生异常耦合;最重要的是,“烛龙”捕捉到,那片区域对后续极其微弱的、同类型“和谐扰动”的自然响应阈值,出现了理论预测的、极其微小的降低——就像胖嫂说的井壁“更顺溜了”。良性互动,确实在塑造更顺畅的交互界面。
第二次“重复验证”在三个不同区域进行,结果高度一致。这表明“环境记忆”效应是“镜界”对特定类型和谐输入的一种普适性响应机制,而非特例。
最关键的第三次“玉琮判据解析”实验,则充满了挑战与启示。云心引导着玉琮,对一系列精心设计的梯度化“示现”结构进行共鸣预审和实际投射。
结果清晰地显示出一条光谱:
- 被玉琮强烈“认可”、引发云心安宁愉悦感的结构,投射后产生稳定、清晰且持久的正面环境记忆效应。
- 玉琮反应平淡或轻微“疏离”的结构,环境响应微弱,记忆效应短暂或近乎于无。
- 当尝试投射一个在数学上精巧但隐含某种“强制性对称”或“逻辑暴力”倾向(被玉琮反馈出明确“冷感”和“抗拒”)的结构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情况:结构在“镜界”中极不稳定,迅速扭曲、溃散,不仅未产生正面记忆,反而在溃散瞬间引发了一小片区域的短暂“信息湍流”和基底轻微“硬化”(响应阈值暂时升高),仿佛系统在主动“排异”和“设防”。
“看,‘脏石头’不仅留不下好痕迹,还会让井壁暂时‘起毛刺’,让水‘警惕’。”dr.李指着“硬化”反应的数据说道,“玉琮的判据,确实与环境系统的内在保护机制高度同步。它在阻止我们投下可能引发系统防御或混乱的输入。”
至此,“涟漪铭刻”计划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成果。它不仅量化了“环境记忆”效应,验证了其普适性,更重要的是,初步建立了“玉琮判据”与“镜界环境响应”之间的强相关性模型。玉琮不再是纯粹的“黑箱”,其“好恶”被证明与“镜界”系统维护自身和谐稳定的内在机制深度绑定。
这一认知带来了巨大的解脱与新的方向。人类探索“镜界”的“安全准则”,从依赖不可知的“神器直觉”,部分地转变为可预测、可验证的“系统交互逻辑”。他们知道,只要遵循玉琮的引导,他们的探索行为就有极大概率是“良性”的,甚至可能有助于与“镜界”局部环境建立更“顺滑”的连接。
“涟漪”的回响,最终回荡成了对探索之路更清晰的认知与更踏实的信心。他们依然不知道那些“活跃脉络”通往何处,不知道“织网者”是谁,但他们更明白了自己该如何在这片浩瀚而敏感的意识之海中安全地“行走”——不是蹑手蹑脚的闯入者,而是试图理解并尊重主人规矩的、携带善意礼物的客人。而他们带来的“礼物”,正是那些经过玉琮严格筛选的、体现宇宙深层和谐之美的“几何涟漪”。
探索的下一个阶段,在“涟漪”平复后的清晰倒影中,悄然孕育。或许,是时候尝试沿着那条已变得稍微“顺溜”一点的交互路径,向着“镜界”更深处,投下一枚更具深意的“石头”了。而那枚“石头”,或许将不再仅仅是对着空旷海滩的独白,而是尝试与远处那条规律运行的“信息列车”轨道,进行一次遥远而谨慎的、同频的“闪光”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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