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试的考房是沿河搭的木楼,底下的护城河夜里不歇,摇橹声、渔歌子混着考房里的烛火味儿,缠成一股子说不清楚的味道。贾宝玉挑的考位在最东头,窗外就是河湾,风大,烛火老晃,他索性找了块青砖压住烛台,砖缝里还带着去年梅雨季节的潮气。
案几上的考卷已经摊开三个时辰,上头的“府试第三场”字样被烛烟熏得有点发灰。第一场考经义,第二场考诗赋,这第三场是策论,题目刚拆封时,旁边的考生“嘶”了一声——“论江南漕运利弊与民生之关系”,够偏的。
他摸出怀里的油纸包,里头是黛玉凌晨塞给他的芝麻糕,硬邦邦的,咬下去能尝到点桂花味。昨天第一场考完出来,看见她站在码头的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个瓦罐,罐里是温着的姜茶,说“考房潮,喝点能驱寒”。当时旁边有个卖糖画的,她盯着那糖画师傅转糖稀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贾宝玉现在咬着芝麻糕,忽然想,等考完了,得买个最大的糖凤凰给她。
策论不好写。漕运这事儿,他穿越前做过专题研究,知道明朝江南漕运养活了多少人,也知道那些“漕耗子”怎么把官粮往自己腰包里塞。可不能写得太露骨,得绕着弯子来。他先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简单的流程图:粮户交粮→里正收粮→漕丁运粮→官府入库,每个环节旁边都打了个问号。
“咳咳!”隔壁考房的考生又咳嗽了,是那个叫阿福的穷书生,昨天听他跟巡考打听,说家里老娘病着,就指望他考个秀才,能领点官府的月米。贾宝玉往隔板那边推了推自己的炭盆,炭火烧得旺,热气能透过木板渗过去点。阿福那边没动静,过了会儿,传来小声的“谢谢”,声音闷在嗓子里,像怕被巡考听见。
贾宝玉收回手,重新拿起笔。砚台里的墨快干了,他倒了点清水,慢慢研开,墨香混着芝麻糕的甜味,心里踏实了点。开头得稳,不能上来就骂贪官,先捧捧朝廷——“江南漕运,自永乐年间疏通以来,岁运粮米三百万石,泽被京师,利及万民,诚国之血脉也。”写完自己点头,这话听着就像古人说的。
接下来该说问题了。他想起上个月跟着贾政去漕运码头查访的事,那些漕丁把漕粮往麻袋里装的时候,脚底下总偷偷踹一下,麻袋就瘪下去一块,旁边的小吏假装没看见。当时贾政叹了句“积弊难返”,现在总算明白啥意思。
“然近岁以来,漕运渐生淤塞,非水之淤,乃人之淤也。”他写下这句话,笔尖顿了顿,想起黛玉教他的“写文章要像剥笋,一层一层来”。那就先写粮户交粮的苦:“粮户纳粮,本应按亩计征,却遭里正盘剥,斗斛之外,另加‘耗米’,名为‘补偿损耗’,实则入私囊。有甚者,一石粮需缴一石三斗,百姓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
写到这儿,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溅在纸上,晕出个小黑点。他没擦,就当是百姓的眼泪了。再写漕丁运粮的黑幕:“漕丁行船,本应风雨无阻,却私设‘过闸费’,每过一闸,需缴‘孝敬钱’,否则故意搁浅,延误时日。粮米霉变,反诬‘天公不作美’,实则中饱私囊。”
这些都是实打实干货,是他蹲在码头看了三天才攒下来的。中间得加句缓和的,不能一竿子打死所有人:“非所有漕丁皆如此,亦有奉公守法者,顶风冒雨,护粮入京,然少数之恶,足以坏全局之清名。”这样显得客观,不是瞎抹黑。
最关键的是 solutions(解决方案)。这词儿差点写上去,赶紧打住,换成“解淤之法”。他想了三条:第一,让官府派“监粮官”跟着船走,全程盯着,监粮官得是科举出身的清流,不跟地方官勾结;第二,耗米得定个数,不能让里正瞎要,多收的就罚;第三,漕丁也得给点好处,月钱涨点,干得好有赏,谁还愿意冒着风险贪那点小钱。
“若能行此三法,漕运之淤自通,百姓纳粮不怨,漕丁运粮不贪,国之血脉畅行无阻,江南富庶,可延绵百代。”写完这几句,觉得差不多了,抬头看看窗外,天已经蒙蒙亮,河面上飘着薄雾,有早行的船划过,橹声“呀——呀——”的,听得人心里敞亮。
隔壁的阿福好像也写完了,传来收拾东西的窸窣声。贾宝玉把草稿再看一遍,觉得还行,就是有点干。想起黛玉说“策论也得有点文气,不然像账房先生记账”,他琢磨着,加句诗吧。脑子里冒出句白居易的“运河水,悠悠流,流到江南古渡头。载得官粮千万石,也载离人万点愁。”不算出格,古人也爱在文章里嵌几句诗。
抄到卷子上的时候,手腕有点酸,是握笔太久了。他活动了下手指,看见案几角上放着的小布包,打开来,是黛玉给他缝的笔套,针脚歪歪扭扭的,她说是第一次做,扎破了好几次手。贾宝玉笑了笑,把笔套套好,心里想,等出去了,先不买糖凤凰,先去给她买块新的绣花布,让她练手。
巡考的梆子敲了三下,“当——当——当——”,是收卷的时辰了。他把卷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案头,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雾散了,太阳露出点边,把河水染成金的。阿福抱着卷子从隔壁出来,路过他这儿,犹豫了一下,递过来个干硬的麦饼:“俺娘做的,填填肚子。”
贾宝玉接过来,把自己剩下的芝麻糕塞给阿福:“换着吃。”阿福红了脸,接过去,咬了一大口,含糊着说“真甜”。
跟着巡考往楼下走,木楼梯“吱呀”响,像在跟这三天的辛苦道别。贾宝玉摸着怀里的笔套,能感觉到布面下黛玉扎破手指留下的小疙瘩。码头方向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黛玉在喊他,手里还举着那个瓦罐,姜茶的香味顺着风飘过来。
他忽然觉得,这府试考的哪是学问,考的是能不能扛住三天三夜的熬,能不能看见藏在漕运黑幕背后的百姓苦,能不能记住有人在码头等着给你送姜茶。这些都比卷子上的字重要多了。
“慢点跑,当心摔着!”黛玉见他往这边跑,笑着喊。阳光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贾宝玉放慢脚步,走过去,接过瓦罐,喝了口姜茶,辣得直吸气,心里却甜得像揣了块糖。
“考得咋样?”黛玉问,眼睛亮晶晶的。
“等着看放榜吧,”他擦了擦嘴,从怀里摸出那个麦饼,递过去,“阿福娘做的,你尝尝。”
河面上的船越来越多,橹声、笑声、叫卖声混在一起,新的一天开始了。贾宝玉知道,不管放榜结果咋样,他都赢了——他懂了啥叫“世事洞明皆学问”,也懂了啥叫“有人等你,就是最大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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