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断了线的珠子，斜斜打在余化龙的披风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湿痕。他勒住马缰在朝歌城外打了个转，指节因为攥紧缰绳泛白——怀里那封余达派人快马送来的信，纸页已被雨水泡得发皱，上面的字迹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
“将军，进城吧？”身后的亲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里带着疲惫。他们从潼关突围时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此刻个个面带菜色，甲胄上的血渍混着泥水，凝成了暗红的硬块。
余化龙没动，目光越过城门楼望向城内，喉结滚动了两下。信上写得清楚：北伯侯崇侯虎以“清君侧”为名反了，昨夜已破了潼关外城，余达带着残部退守内城，撑不了三个时辰。他本想直接闯宫求见纣王，可转念一想，这宫里的弯弯绕绕，哪有闻太师来得可靠？
“去镇国府。”他咬着牙道，调转马头往城西北的街巷去。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头盔上，像在敲一面急促的鼓。
镇国府的门刚推开一条缝，老管家举着的灯笼就晃了晃。“是余将军？”老人眯着眼睛辨认了片刻，连忙把门拉开，“快请进！我家老爷刚回府，正在换衣裳呢。”
余化龙跨步进门，泥水顺着靴子在青石板上拖出两道痕。他没心思掸去身上的雨，也顾不上解下腰间的佩剑，攥着那封泡烂的信站在廊下，声音因为急火攻心有些发哑：“劳烦管家通报，潼关余化龙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太师！”
正说着，闻仲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刚换下湿衣的沉稳：“不必通报了，进来吧。”
余化龙推门进去时，闻仲刚把一件干爽的玄色常服系好腰带。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闻仲眉头立刻皱起，不等他开口就先道：“潼关出事了？”
“太师！”余化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将怀里的信递过去，“北伯侯崇侯虎反了！昨夜烧了粮草库，现率三万兵围了潼关！内城……内城快守不住了！”
闻仲接过信，就着桌上的油灯展开。信纸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余达的字迹却力透纸背，笔画间全是急怒：“兄速请援军，迟则城破人亡！”
“崇侯虎……”闻仲捏着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纸页在他掌心碎成几片。他转身走到墙边，摘下挂在那里的佩剑，剑穗上的水珠“滴答”落在青砖地上，“他倒是敢！”
“太师，弟兄们已经三天没正经吃过饭了，箭簇也快用尽了。”余化龙的声音带着哽咽，“内城里还有上千百姓，若是城破……”
“起来。”闻仲打断他，将佩剑扔过去，剑鞘撞在余化龙怀里发出闷响，“拿着我的剑去调兵，黄飞虎的五千锐士今夜随你回潼关。”他走到案前，提笔蘸墨，笔锋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声，“这是调粮令，渭水仓的粮草由你调度，明日卯时之前必到潼关外城。”
余化龙接住调兵令，指尖触到纸页上未干的墨迹，忽然想起十年前随闻仲出征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夜，闻仲把自己的干粮分给他一半，说“守住城，就守住了身后的人”。
“太师……”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闻仲挥手打断。
“去吧。”闻仲望着窗外的雨帘，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余达，撑到天亮，我随后就到。”
余化龙重重磕了个头，抓起剑转身就走。刚跑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闻仲的声音：“让亲兵去伙房领些干粮，路上吃。”
雨还在下，镇国府的灯笼在风里摇晃，将闻仲的影子投在墙上，又高又直。他拿起那几片碎纸，凑到灯前点燃，看着火苗舔舐着字迹，直到化为灰烬。
“管家，”他转过身，语气平静得像结了冰，“备马，去见陛下。”
雨声里，似乎已能听见远方的号角，正穿过雨幕，一步步逼近这风雨飘摇的朝歌。
王宫的丹陛之下，烛火被穿堂风卷得猎猎作响，映得纣王脸上的怒意忽明忽暗。闻仲一身玄色常服，虽未披甲，却自带一股肃杀之气，单膝跪地的身影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挺拔。
“北伯侯崇侯虎反了！”闻仲的声音撞在金砖地上，激起回声，“昨夜已焚潼关粮草库，三万先锋围困内城，探子回报，其后续三十万大军正星夜赶往潼关，不出五日便至！”
纣王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玉饰崩裂的脆响在殿内回荡：“反了？好个崇侯虎！”他忽然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闻仲，“说起来，那潼关守将余化龙，倒像是早有预兆。他放伯邑考西去时，朕就疑心他要反，正打算年后让黄飞虎出兵问罪，如今倒好，他自己惹了祸，还好意思求救？”
“大王息怒。”闻仲抬头，烛火映在他眼底，不见半分波澜，“余化龙当年确受西伯侯姬昌恩惠，放伯邑考离去，是念旧情，却非通敌。伯邑考至今未举反旗，不过是率百姓西归求生，与崇侯虎的公然叛乱，截然不同。”
“求生？”纣王猛地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将上面的酒爵扫落在地，“姬昌回西岐后招兵买马，已是五十万之众！黄飞虎从冀州回来禀报，苏护携三十万百姓、十四万兵马投了西岐，再加上伯邑考带去的十五万，姬昌麾下已有八十多万！比太师你手里的兵，还多出二十万！”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掩饰的忌惮，“这难道也是‘求生’？”
闻仲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已沉如古井：“大王，西岐之事，暂且不论。当前潼关危在旦夕，崇侯虎若破城，朝歌门户大开，届时别说西岐，便是周边诸侯也会群起而攻之。当务之急，是派黄飞虎率二十万精兵驰援潼关，先解燃眉之困。”
“二十万？”纣王踱着步子，龙靴踏在碎裂的玉片上，发出刺耳的响，“崇侯虎有三十多万，你怎知他没有勾结其他诸侯？若是中了圈套，二十万兵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老臣只能抽派十万。”闻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北海那三十万精兵，是防备北狄的屏障，动不得；北城的二十万，需镇守朝歌，也动不得。十万精锐，加之余化龙的守城残部，足以支撑到老臣查清崇侯虎的底细。”
纣王停下脚步，盯着闻仲斑白的须发，忽然泄了气般挥挥手：“罢了，此事便交予太师处置。”
闻仲刚要领命，却听纣王又道：“听说崇侯虎帐下有奇人相助，能呼风唤雨？”
“确有此事。”闻仲眉头微蹙，“探子回报，其军中似有术士，能驱妖物，昨夜焚粮库，便是妖术所为。”
纣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忽然道：“既如此，让申公豹随黄飞虎同去，再给他增派三十万，凑足五十万！申公豹与那些术士打交道久，或许能派上用场。”
闻仲心头一沉——申公豹虽通术法，却心性诡谲，与黄飞虎素来不和，五十万大军交予二人，怕是会生事端。但他看着纣王眼底的固执，终究还是躬身领命：“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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