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自由，是什么滋味？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陆言曾以为，击败了系统，挣脱了“监视之眼”的束缚，便是自由的极致。直到此刻，他驾驭着这艘由四人权柄共同编织、被苏小婉戏称为“星尘”的梭形方舟，真正置身于这片无垠的、规则的原初之海时，他才对“自由”有了全新的，甚至带着一丝眩晕的认知。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明确的分野。目之所及，是无限延伸的混沌色彩，是无数如同气泡般生灭的宇宙泡散发出的、交织在一起的瑰丽光晕。有的宇宙泡稳定如恒星，散发着持续而温和的规则波动；有的则如烟花般绚烂短暂，在极致的爆发后迅速归于沉寂；还有一些，形态诡异，规则逻辑与常识相悖，仿佛噩梦的具象化。
“看那边！”叶哲衡指着远处一片区域，那里漂浮着数个如同巨大水母般的半透明宇宙泡，内部似乎完全由液态的光阴构成，时间的流速时快时慢，映射出内部文明加速兴衰的奇异图景。
秦风操控着秩序权柄，小心翼翼地在方舟外围维持着一层薄而韧的导航屏障，既是防护，也是感知的延伸。“规则参数差异超过百分之三百，不建议靠近。我们的存在本身，就可能干扰其脆弱的时间结构。”
苏小婉则坐在舟首，双腿悬空晃荡，仿佛坐在悬崖边看风景。她的感知最为敏锐，能捕捉到那些宇宙泡逸散出的、细微的情感碎片——新生文明的懵懂好奇，鼎盛帝国的骄傲磅礴，衰亡世界的绝望悲鸣。“感觉像在逛一个永远也逛不完的、活着的博物馆。”她轻声道，语气带着惊叹，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陆言没有说话，他沉浸在一种奇特的共鸣中。他的意识，那经历过毁灭与重塑、最终超脱的意识，仿佛能与这片无垠星海的“呼吸”产生微弱的同步。他能感觉到某些宇宙泡内部激烈的规则冲突，也能感觉到另一些宇宙泡近乎停滞的宁静。这里没有“主角”，没有“任务”，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独立演化的世界，蕴含着无限的故事与可能。
这种无边无际、没有既定目标的探索，便是自由。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他们该去向何方？仅仅是作为永恒的旁观者吗？
航行在绝对的未知中，时间感变得模糊。可能只是片刻，也可能已是数年。最初的兴奋与新奇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孤独。除了彼此，他们感知不到任何能与他们平等交流的、来自“外部”的意识。深潜者曾提及存在其他“毕业”文明，但在这浩瀚之海中，相遇的概率微乎其微。
“我们需要一个坐标系，哪怕只是我们自己能理解的。”陆言最终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他意识到，不能这样漫无目的地漂流下去，否则迟早会在这无限的自由中迷失自我。
他结合自身对规则的理解和苏小婉对信息的敏锐，开始着手建立一套独特的“星海日志”。他们以离开t-734宇宙泡的初始点为“原点”，以规则能量的流动趋势和某些极其稳定、仿佛亘古存在的“规则灯塔”（一些超巨型宇宙泡或奇特的宇宙结构）作为参照物，艰难地绘制着星图。
秦风负责校验规则的稳定性和逻辑自洽，确保坐标不会因规则差异而失效。叶哲衡则记录沿途遇到的宇宙泡的生命特征与规则倾向，为星图增添上“生态”注释。
这项工作繁琐而艰巨，却有效地驱散了迷茫。他们不再是随波逐流的落叶，而是有了方向和记录的探索者。方舟掠过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宇宙泡，如同在无垠的画布上留下微不足道却属于自己的笔触。
然而，这片星海并非总是呈现瑰丽的奇景。他们也目睹了残酷的一面：宇宙泡之间的规则相互侵蚀导致的双双崩塌；某个宇宙泡内部文明因战争而引发的规则链式崩溃，最终自我湮灭；甚至看到过一些宇宙泡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相互碰撞，归于混沌。
自由，也意味着需要独自面对所有的危险与寂寥。
就在他们逐渐适应了航行的节奏，专注于丰富他们的星图时，一个极其不协调的“杂音”闯入了苏小婉的感知范围。
那并非强大的波动，恰恰相反，它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它来自航线侧前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型宇宙泡。这个宇宙泡的光芒黯淡，规则波动紊乱而急促，像是一个漏气的气球，正在快速萎缩。
“有信号……很弱……是求救！”苏小婉猛地站起身，脸色凝重地指向那个方向。
陆言立刻操控方舟转向，同时规则之眼聚焦过去。他看到的景象让他眉头紧锁。那个宇宙泡的规则结构正在从内部急速瓦解，并非自然的衰亡，更像是一种……被“吮吸”的状态。构成其存在的规则本源正被某种力量强行抽离，导致其时空结构扭曲，物理常数失效，内部的星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熄灭。
求救的信号，就来自这片快速崩塌的混沌中心，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能分辨出是什么情况吗？”秦风问道，秩序权柄让他对这种系统性的崩溃感到本能的不适。
“不清楚，从未见过这种形式的……‘死亡’。”陆言摇头，脸色严肃，“不像是内部战争或自然终结，更像是在被……捕食。”
叶哲衡的生命权柄让他对那信号中蕴含的绝望感同身受，他急切地看向陆言：“我们怎么办？靠近看看？也许……也许还能做点什么？”
介入一个未知的、正在崩溃的宇宙泡，风险极大。但见死不救，又违背了他们内心深处的人性与道义。
就在陆言权衡风险，准备让方舟以更谨慎的姿态靠近观察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感知扫过了方舟。
冰冷，空洞，带着一种纯粹的、对“存在”本身的漠然。
这股感知并非来自那个濒死的宇宙泡，而是来自其周围的虚无之中。它锁定了“星尘”方舟，带着一种……审视，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兴趣”。
方舟内部的警报并未响起，因为这不是能量攻击，也不是规则入侵。但这股冰冷的注视，让四位身经百战的强者，同时感到脊背发凉，仿佛被天敌盯上。
苏小婉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匕首无声地滑入手中。叶哲衡的生命屏障下意识地张开。秦风的秩序导航屏障亮度提升了一个等级。
陆言的规则之眼猛地望向那片虚无，却只看到规则的背景色彩在那里微微扭曲，仿佛有什么透明的东西在那里游弋。
“我们被什么东西盯上了。”陆言的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
那个濒死宇宙泡的求救信号，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仿佛，猎物已经被彻底吞吃完毕。
而新的猎物，已经进入了捕食者的视野。
（第一百零一 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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