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荒漠的死寂，是一种能吞噬声音、光线乃至希望的存在。灰蒙蒙的“天空”永恒不变地悬在头顶，散发着压抑的光芒。脚下，由无数0和1代码构成的沙粒无声地流动，踩上去会微微下陷，发出细微的、如同无数昆虫低鸣的沙沙声，那是底层数据交换和衰变的声音，更衬得这片天地空旷得令人心慌。
陆言盘膝坐在沙地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冷静，尽管那冷静之下，是难以驱散的疲惫。他正在全力调息，尝试沟通体内那变得晦涩不堪的文明权能和规则编辑权限，如同在淤泥中艰难地疏通管道。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这片荒漠似乎存在着某种强大的“规则抑制力场”，极大地压制了所有非本地的、带有“活性”的规则力量。
“完全迷失方向了。”苏小婉站在一处稍高的沙丘上，极目远眺，入目所及，除了无边无际的数据流沙，便是偶尔半埋其中的、巨大而残破的未知设备外壳或扭曲的金属结构，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连我们来时的‘天空’缺口都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叶哲衡的情况更糟。他的生命规则在这里受到了最严重的压制，翠绿的光芒只能勉强在体表浮现，无法外放，更别提感知环境中的生机了。“这里……是生命的禁区。”他的声音带着虚弱，“我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加干涸。”
没有食物，没有水源（常规意义上的），没有明确的方向，力量被压制……绝境，以另一种形式降临。
不能坐以待毙。稍作休整后，三人开始沿着一个方向艰难前行。在数据流沙中行走异常费力，松软的“沙地”不断吞噬着他们的脚步，每一步都需要付出额外的力气。
途中，他们发现了一些更加巨大的“遗迹”。那并非自然形成的沙丘，而是一些明显带有造物痕迹的、由特殊合金（或者说，是高度凝实的规则聚合物）构成的庞大结构。有些像是某种星际飞船的残骸，断裂的舷窗内一片漆黑；有些则像是某种巨型计算节点的基座，上面还残留着烧蚀的电路痕迹；甚至他们还看到了一尊高达数十米的、半边身子埋在沙里的石质雕像，雕刻的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拥有多条手臂的智慧生物，面容模糊，却透着一股悲怆与不屈。
叶哲衡在一处相对完好的金属残骸旁停下，伸手触摸那冰冷的表面。尽管生命规则被压制，但他对“生命存在过”的痕迹依旧有着微弱的感应。
“这些……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文明造物。”叶哲衡仔细感知着残骸内部残留的、几乎消散殆尽的规则印记，“它们的规则体系……很古老，很奇特，充满了……一种探索和开拓的气息。而且，我感觉到，它们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
他指向残骸内部某个特定的、布满复杂纹路的区域：“这里，残留的意念碎片指向性很强，反复出现一个类似‘源头’、‘起点’的概念……和陆言你之前提到的‘原点’很像。”
这个发现让陆言精神一振。前代文明果然也探索过“原点”！这意味着他们并非毫无头绪，至少证明“原点”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是多个文明追寻的目标。
“能判断出它们最后去了哪个方向吗？”陆言问道。
叶哲衡摇了摇头，遗憾地说：“痕迹太模糊了，而且被流沙覆盖、扰乱，无法追踪。它们就像我们一样，可能也迷失在了这片荒漠里。”
希望刚刚燃起，又被现实的残酷浇灭。
就在三人因线索中断而再度陷入迷茫时，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的苏小婉，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眉头紧紧蹙起。
“等等……你们听到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陆言和叶哲衡立刻屏息凝神。除了永恒的数据流沙声和偶尔掠过的、由能量流构成的“风”声，似乎并无异常。
“不是声音……”苏小婉闭上眼睛，全凭她那超越常人的直觉在感知，“是一种……波动。非常非常微弱，但很有规律。像……像心跳？不，更像是一种……信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那个方向传来一次。”
她伸手指向荒漠的某个方向，那里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依旧是望不到头的灰蒙与流沙。
陆言和叶哲衡顺着她指的方向，全力感知，却一无所获。他们的规则感知和生命感知在这里都被严重削弱，无法捕捉到苏小婉所说的那种极其隐晦的波动。
“你确定？”叶哲衡问道，不是怀疑，而是确认。在这种绝境下，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是救命稻草。
苏小婉坚定地点头：“非常确定。虽然微弱，但节奏稳定，就在那个方向，大概……很遥远的地方。”
是陷阱？还是机遇？
在这种未知之地，任何有规律的信号都非同小可。可能是某个仍在运行的前代设施，也可能是某种未知危险存在的诱饵。
陆言看着苏小婉那笃定的眼神，又看了看那死寂一片的荒漠深处。留在这里是等死，追寻一个未知的信号，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信你。”陆言做出了决定，“我们往那个方向走。小婉，你负责指引方向。叶老，节省体力，跟紧我们。”
追寻着那若有若无的规律性波动，三人在无尽的数据荒漠中开始了更加艰难的跋涉。苏小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每隔一段时间就停下来确认方向，引导着队伍在看似毫无差别的流沙世界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疲惫和虚弱不断侵袭着他们。陆言感觉自己的规则权限依旧如同锈蚀的锁，难以撬动。叶哲衡的生命气息越来越微弱，需要苏小婉不时搀扶。
就在叶哲衡几乎快要撑不住，意识都开始模糊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苏小婉突然发出了惊喜的低呼：
“看前面！”
陆言和叶哲衡强打精神望去，只见在视线的尽头，灰蒙蒙的地平线上，竟然出现了一片……绿意？
那并非植物的绿色，而是一种柔和的、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光芒，如同一个半圆形的光罩，倒扣在沙海之上。光罩内部，隐约可见一些规则的几何结构，与周围死寂的数据荒漠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更重要的是，苏小婉感知到的那股规律的波动，源头赫然正是来自那片绿色光罩所在的方向！而且距离拉近后，那波动变得清晰了不少，带着一种稳定的、令人心安的能量韵律。
“是……绿洲吗？”叶哲衡喃喃道，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那翠绿的光芒让他体内近乎枯竭的生命规则都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希望就在眼前！
三人鼓起最后的力气，向着那片绿色光罩加速前进。
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陆言那被压制的规则视野，却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细节。那绿色光罩看似稳定，但其边缘的规则结构，却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不断自我修正和调整的“模拟”痕迹。而且，光罩内部那些规则的几何结构，仔细看去，似乎……太过完美，太过理想化了，缺乏真实造物应有的那种自然感和岁月感。
一个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陆言的脑海：
在这片吞噬一切、埋葬了无数文明遗迹的数据荒漠深处，怎么可能存在如此完好、如此充满生机的“绿洲”？
那眼前这片希望之地，究竟是文明的遗泽，还是一个……更加精致的陷阱？
（第六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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