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靠在导航椅上，闭目养神，呼吸逐渐从之前的急促恢复成导航员特有的、绵长而节省体力的节奏。舰桥里只剩下猴子偶尔敲击终端键盘的哒哒声，以及“暗流号”引擎那稳定到近乎催眠的低沉嗡鸣。李默没再去打扰她，那双能窥见“金色潜流”的眼睛价值已经证实，现在需要的是让它好好充电。
他自己也盘膝坐到了主控台后方一块相对宽敞的地板上，开始新一轮的调息。化神后期的灵力在宽阔坚韧的经脉中奔流，每一次周天循环，都像是用冰冷的溪水冲刷着体内那些尚未完全消化干净的、来自“幻光之芯”的“杂色”。色孽的甜腻被“归墟”道韵磨去情绪只剩精纯灵质，惧亡者的冰冷逻辑被“静寂”同化吸收，恐虐的燥热和奸奇的滑腻则被秩序圣躯当成杂质一点点排出体外，在皮肤表面凝结成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微腥味的灰白色粉尘。
时间在专注中流逝。舰桥的灯光调暗了，模拟出星海航行的夜间环境。卡恩如同最忠实的哨兵，站在阴影里，左臂的光晕也随着李默调息的韵律同步明灭，仿佛在共享着某种能量循环。
不知过了多久，李默感觉到飞船的航行状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是那种剧烈的转向或减速，而是引擎的推力输出开始出现极其精细的调整，舰体传来几乎难以察觉的、高频的细微震动，像是巨兽在蹑手蹑脚地改变姿态。窗外的星辰也不再是拉长的光丝，重新恢复成稳定的光点，但分布稀疏，亮度黯淡，他们似乎已经脱离了常规密集星域，进入了某种……“空旷地带”。
他睁开眼。几乎同时，艾琳也睁开了眼睛。她揉了揉依旧带着疲惫但恢复了焦点的双眼，看向主屏幕。猴子已经调出了新的导航界面。
“大人，我们已抵达预定侦查坐标外围。”猴子报告道，手指在几个参数上划过，“距离维塔利安审判官提供的‘永恒炽炉’坐标还有大约三个常规航行小时。目前处于安全距离，传感器全开，被动扫描模式。”
李默起身，走到主控台前。屏幕上，代表“永恒炽炉”所在星域的位置，是一个被特意放大的、颜色异常的区域。常规的星空背景在那里仿佛被搅浑了，呈现出一种动态的、不断翻涌的暗红色与铁灰色混合的漩涡状云团。云团边缘扭曲，不断有细小的、代表高能辐射或空间扰动的亮蓝色电弧状条纹一闪而逝。
“那坨……就是目标？”李默挑了挑眉。这卖相可不怎么好，像个发炎溃烂的伤口直接长在了宇宙背景布上。
“根据坐标和初步光谱分析，是的。”猴子敲击了几下，调出更详细的数据窗口，上面是瀑布般滚动的数字和频谱图。“传感器读数非常混乱。该区域存在强烈的引力异常、空间曲率波动、还有……多种混杂的高能辐射。盖勒力场在该区域边缘就探测到指数级上升的背景压力。初步判断，飞船直接闯入的话，护盾能耗会激增，导航系统可靠性也会大幅下降。这还只是外围。”
李默看向艾琳。“用你的‘新眼睛’看看，那边是什么‘颜色’？”
艾琳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虚按上水晶球，闭上眼睛。这次她只是短暂地集中精神，几秒钟后就睁开，脸色微微发白，但比上次好得多。
“混乱。”她简洁地说，声音有些干涩，“那片区域的亚空间背景……像一锅烧开的、掺了铁锈和颜料的滚烫热油。我尝试寻找‘金色潜流’……它们确实存在，但非常……狂躁。不是之前那种平静的丝线，更像是被暴力撕扯、打碎后又强行粘合起来的金色碎片，在沸腾的热油里疯狂打旋，毫无规律可言。而且……”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那些‘金色碎片’本身，似乎也在散发着强烈的……‘渴求’和‘痛苦’的意念回响，与周围的混乱疯狂对抗着。在那里航行……会比在普通混乱星域更加艰难和不可预测。”
猴子立刻补充，调出另一组数据：“被动扫描还捕捉到一些……非自然的能量签名。不止一种。有非常典型的、属于那些‘太空骷髅’的高频、冰冷的量子能特征，和我们之前遇到的奥瑞坎风格吻合度很高。还有一些……更加扭曲、带着明显亚空间污染特征的波动，感觉像是……某种把机械和恶魔血肉强行焊在一起的玩意儿散发出来的。甚至还有极其微弱、但信号特征非常古老的灵族能量残留，风格……偏向于‘死神军’文献里描述的那种隐秘和悲怆调性。”
好家伙，李默心想，这哪是什么“永恒炽炉”，这分明是个宇宙级垃圾填埋场兼非法斗殴现场。死灵施工队，混沌破烂王，灵族拾荒考古队，全挤一块了。维塔利安给的这坐标，不是大餐邀请函，是张鬼屋探险券，还是那种可能同时撞鬼、碰到杀人狂、还有历史冤魂一起出来的豪华套餐。
就在这时，奥里克从生活区通道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外壳粗糙、看起来像是某种野战单兵通讯器的装置。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平时更锐利。
“卡塔昌渠道的紧急简讯，刚解密。”他把装置放到主控台上，按下一个按钮。一段经过严重干扰、断断续续的录音播放出来，声音经过伪装，但语气是卡塔昌人特有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干脆：
“……‘铸星者’舰队确认已抵达‘静寂深渊’主墓穴世界。激活进程……比预期快。观测到大规模‘静滞力场’解除和构造体唤醒的能量波动。原预估五至七天资源收集窗口……现修正为……不超过九十六小时。重复，目标‘正餐’准备时间，不足四天……”
录音戛然而止。
舰桥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微弱噪音。
猴子张了张嘴，看向李默。艾琳也紧张地抬起头。卡恩虽然没动，但左臂的光晕流转速度微微加快了一丝。
九十六小时。四天。
奥瑞坎那家伙，看来是迫不及待要开饭了，或者……是被他们在“暗礁区”和“幻光之芯”的连续捣乱给刺激到了，加快了进度。
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攥紧了舰桥的空气。
李默的目光在眼前的两块屏幕上扫过。一边是那个如同宇宙脓疮、里面盘踞着好几拨“恶客”、但可能藏着对付奥瑞坎关键“食材”和“技术”的“永恒炽炉”。另一边，是时间窗口正在急速关闭、准备摆下“正餐”的老对手奥瑞坎。
立刻去“静寂深渊”？趁奥瑞坎忙着激活遗迹，打他个措手不及？但奥瑞坎肯定防着老家被偷，现在去就是硬碰硬，他们刚升级，对方是以逸待劳，还是在对方主场。风险极高。
还是按原计划，先去“永恒炽炉”外围摸摸鱼，看能不能捞点能克制死灵技术、或者提升自己“铸造”法则领悟的东西？但这“熔炉”情况复杂得远超预期，进去容易，出来难，万一耽搁久了，奥瑞坎那边“宴席”摆好，力量集结完毕，再去就是自投罗网。
两个选择，都像是刀尖上跳舞，一边是涂了毒药的刀，另一边是烧红了的烙铁。
李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边缘，发出哒、哒的轻响。他需要快速评估。
去“静寂深渊”，是赌博。赌他们现在的实力提升，加上对奥瑞坎技术的部分了解，能在对方主场打乱其节奏，快刀斩乱麻。赌赢了，直接吞噬奥瑞坎，收获巨大。赌输了，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去“永恒炽炉”，也是赌博。赌艾琳的“新视觉”能在混乱中找到相对安全的路径，赌自己能在那片法则冲突的“垃圾场”里快速找到有用的“破烂”，并且不被里面的“恶客”缠住或发现。赌赢了，能带着针对性的“武器”和更强的实力去“静寂深渊”，胜算大增。赌输了，可能被困在“熔炉”，或者受伤，错过奥瑞坎的时间窗口，甚至惊动里面更麻烦的东西。
猴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四天，刨去赶路时间，留给我们在‘永恒炽炉’那边折腾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两到三天。还得算上可能出现的意外……”
两三天，在一个环境极端恶劣、多方势力盘踞的未知星域里，寻找特定资源？这听起来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李默心里却渐渐有了倾向。
直接去啃奥瑞坎那块硬骨头，胜算不稳，变数在于对方主场和未知的防御。而去“永恒炽炉”虽然看似更乱，但“乱”，对他这个擅长浑水摸鱼、吞噬成长的邪修来说，有时候反而是优势。乱，才有机可乘，才有空子钻。而且，艾琳的“新眼睛”虽然在那里会受影响，但未必完全失效，至少能提供一些混乱中的“差异”感知，这就是情报优势。
更重要的是，他直觉那“永恒炽炉”里，不仅仅有“铸造”资源。那种“金色潜流”被撕碎、痛苦对抗的感觉，还有猴子检测到的多种能量签名……那里或许藏着更深的、关于“静寂”、“拥夜者”，甚至这个宇宙某些根本规则的秘密。这些秘密，可能比单纯的一顿“奥瑞坎大餐”更有长远价值。
风险虽高，但潜在的收益……可能高到无法估量。
他抬起头，看向奥里克、猴子、艾琳，最后目光扫过如同背景般沉默但绝对可靠的卡恩。
“时间紧，任务重。”李默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直接去‘静寂深渊’，是去砸一个防备森严、主人正在家磨刀的酒席。我们去‘永恒炽炉’，是去一个已经有好几伙人在里面抢东西、打得不可开交的……厨房后门。”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点邪气的弧度。
“厨房虽然乱了点，但趁他们打架，我们才有机会溜进去，顺走最值钱的那把菜刀，或者……偷学到最能克制外面那桌酒席主人的独家秘方。两三天时间，是紧，但只要眼睛够尖，手脚够快，未必不能成。”
他看向艾琳：“你的‘眼睛’，在那种极端混乱里，还能分辨出那些‘金色碎片’相对‘安静’一点点的区域吗？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艾琳咬了咬嘴唇，用力点头：“我可以尝试！虽然很模糊，很费力，但如果只是瞬间的、方向的感知……我应该能做到！”
“好。”李默拍板，“猴子，设定航线，目标‘永恒炽炉’星域最外围相对稳定的‘锚点’区域。我们不直接闯进去，先在外围找个地方‘下锚’，让艾琳适应一下那里的环境，我们也收集更详细的情报。然后……”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
“然后，我们就像最老练的卡塔昌捕猎者一样，摸进去，找到最有价值的那块‘肉’，叼出来，用最快的速度消化掉。再去‘静寂深渊’，给那位忙着摆宴的‘铸星者’先生，送上一份他绝对意想不到的‘贺礼’。”
奥里克咧开嘴，露出一个血腥味十足的笑容：“这才对味。”
猴子深吸一口气，手指已经在导航面板上快速操作起来。“航线设定！预计两小时十六分钟后抵达外围观测点！”
艾琳重新握紧了水晶球，闭上眼，开始提前调整自己的灵能视觉，为即将到来的、前所未有的混乱“观瞄”做准备。
“暗流号”轻轻调整姿态，引擎出力微微提升，朝着那片如同宇宙溃烂伤口般的暗红铁灰色星域，坚定地驶去。
选择题已经做出。答案不是A或b，而是先去混乱的“厨房”偷把好刀，再去砸那场注定不欢而散的“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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