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林玄眼帘的，并非预想中彻底的黑暗，也非圣所原本的景象，而是一片流动的、粘稠的墨色“帷幔”。这帷幔就在他身侧不足一丈外翻涌，死寂、冰寒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针，刺穿着每个人的神经，却被一道无形的界限牢牢阻挡在外。
他正平躺在冰冷坚硬的祭坛表面，身下传来古树根源核心微弱却顽强的搏动，如同一位重伤巨人的心跳。视线有些模糊，神魂仿佛被撕裂后又勉强粘合，传来阵阵虚幻的钝痛。体内空空荡荡，星辉涓滴不剩，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灼痛。
但，他活着。
意识回归的瞬间，与“归墟回响”内部那绝对虚无的感知形成了剧烈的反差，让他对“存在”本身有了一种刻骨铭心的认知。空气吸入肺部的微弱阻力，身下冰冷的触感，甚至经脉中那火烧火燎的痛楚，都变得无比珍贵。
“林玄！”
几声夹杂着震惊、狂喜与难以置信的呼喊几乎同时响起。
沐雪冰蓝色的眼眸中，那强装的平静瞬间破碎，漾开一圈明显的涟漪。她没有再伸手搀扶，只是微微俯身，靠近了一些，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你……感觉如何？”
她的脸色苍白如雪，眉心星印黯淡，气息比他也好不了多少，显然也到了极限。
林玄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甚至算不上是笑容的表情。他尝试调动一丝神念内视，却发现连这最基础的举动都无比艰难。恒耀星痕如同一块耗尽了所有能量的顽石，沉寂在眉心深处，只有最核心处，一点全新的、难以言喻的“认知”如同烙印般留存下来——关于界限，关于存在与虚无的平衡。
这并非力量，却比任何力量都更加珍贵。
“活了……真的活了……”石猛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又无力地坐倒，粗犷的脸上混杂着后怕与庆幸，他看着周围那流动的黑暗，声音发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鬼东西，怎么不冲进来了？”
厉北辰依旧死死握着骨剑，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那无形的界限，声音沙哑：“不是不冲，是……绕开了。”他目光最终落在林玄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因为你。”
青阳长老踉跄着走近两步，老眼之中充满了激动与困惑交织的情绪：“林玄，你……你刚才做了什么？老夫感受到一股……一股难以形容的规则层面的波动，然后这些幽冥星云就……”
星瑶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沐雪脚边，此时也抬起头，大眼睛里还噙着泪水，怯生生地看着林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存在。
影刹的虚影在不远处若隐若现，沉默着，但那份沉默中也带着深深的震动。
林玄深吸了一口气，忍受着喉咙的灼痛，用尽力气，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声音：“我……没做什么。只是……它……‘允许’了我们存在。”
“允许？”厉北辰眉头紧锁，这个词让他感到极度不适。生死搏杀，力量争锋，何来“允许”？
林玄无法详细解释他在那片虚无中的经历，那太过匪夷所思，而且他自身的理解也极其模糊。他只能凭借那残留的“认知”，尝试描述：“‘归墟’……并非纯粹的毁灭……它内部，有……‘规则’。我们……契合了某种……‘规则’的缝隙。”
他说的断断续续，词汇匮乏，但核心意思却让所有人心中巨震。
不是力量对抗的胜利，而是规则层面的“被接纳”？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什么样的“规则”，会允许生者存在于终结的漩涡中心？
沐雪眸光闪动，她回想起自己最后时刻引导的“共振”，以及林玄星痕最终散发出的那种奇异的平衡意蕴。她似乎抓住了什么，轻声补充，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或许……林玄的存在状态，在那一刻，短暂地成为了‘归墟’规则体系中的一个……‘特例’？一个它无法立刻解析，或者……认为‘无需立刻抹除’的‘特例’？”
这个解释同样惊人，但却比林玄那模糊的描述更贴近他们所能理解的逻辑。就像一个程序漏洞，一个系统bug，他们因为某种机缘巧合，卡在了这个毁灭程序的判定盲区之中。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多少安全感，反而让众人感到一种更深的寒意。他们此刻的生存，并非基于自身的强大，而是依赖于一个恐怖存在那不可预测的“规则”的疏漏？这何尝不是一种更为绝望的处境？
“无论如何……我们暂时活下来了。”青阳长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扫过周围，“但此地绝非久留之所。古树本源燃烧殆尽之时，便是这最后的立足之地消失之刻。我们必须尽快恢复力量，找到出路！”
他的话将众人从规则的震撼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出路？在这幽冥星云的核心，归墟回响的漩涡内部，出路在何方？
厉北辰冷哼一声，盘膝坐下，开始艰难地催动功法，试图吸纳一丝天地星力，但外界充斥着归墟的寂灭气息，他努力了半晌，脸色反而更加难看。“无法吸收！这里的‘气’，是死的！”
其他人也纷纷尝试，结果一般无二。这片区域虽然暂时安全，但本质上依旧被归墟的力量包裹，根本无法提供任何生机与能量。他们如同被困在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而岛上的资源正在飞速耗尽。
沐雪也尝试运转北斗星力，同样收效甚微。她看向林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林玄的状态最差，若无法补充力量，仅凭肉身与神魂的本能恢复，恐怕……
就在这时，林玄眉心的恒耀星痕，忽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并非吸收外界的星力，而是其最核心处，那点新生的、关于“界限”与“平衡”的认知烙印，似乎与外界那流动的黑暗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共鸣。
一丝极其细微、精纯无比，却又带着淡淡寂灭意蕴的奇异能量，仿佛是从那“归墟”之力中被“过滤”、“析出”而来，悄无声息地，顺着那无形的界限，丝丝缕缕地融入了他干涸的经脉之中。
这能量进入体内，并未带来滋养与修复，反而带来一种冰寒刺痛之感，与他本身星辉的生机属性格格不入，甚至隐隐有冲突湮灭的趋势。
林玄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怎么了？”沐雪立刻察觉到他气息的异常波动。
林玄紧闭双眼，全力引导着那一丝奇异的能量。他凭借在那片虚无中锤炼出的意志，以及对“平衡”的全新认知，强行压制着两种属性的冲突，试图在这冰寒死寂的能量中，找到一丝可供利用的“本质”。
过程痛苦无比，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但渐渐地，他发现，这丝能量虽然属性相反，但其“纯粹”与“凝练”的程度，远超他以往吸收的任何星力。它无法直接转化为生机，却仿佛一种极致的“磨刀石”，在冲突与湮灭的边缘，反而将他经脉中那些因过度透支而留下的暗伤与杂质，一点点地“磨蚀”、“净化”。
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恢复方式，但在此刻绝境之下，却是唯一可行的路径。
他睁开眼，看向沐雪，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有一丝奇异的光亮。
“我……好像找到了一种……恢复的办法。”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沉静的力量。
“只是……过程会很痛苦。”
孤岛之上，幸存者们看着中心那个重新闭上双眼，眉头紧蹙，身体不时因痛苦而微颤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在这寂灭的漩涡中心，重新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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