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城,张府。
这座盘踞北方百年的豪宅,今夜的喧嚣并非源于宴饮,而是源于死亡。
没有惊天动地的厮杀,亦无武道宗师的对决。
当冀州知府带着大队人马姗姗来迟时,只看到了一幅诡异至极的画面。
张家引以为傲的百名护院,此刻正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睡得如同死猪。
那几条号称能嗅出三里外刺客气息的恶犬,则撑得肚皮滚圆,在自己的窝里打着幸福的饱嗝。
正堂之内,灯火通明。
灯娘阿穗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手持一卷刚刚从密室中搜出的名册,面无表情地站在堂中。
她的身后,站着十数名气息各异的“传火人”。
他们中有提着炒勺的厨子,有满身皂角味的洗衣妇,有背着药箱的郎中,甚至还有个刚从街角说书场赶来的瞎眼老者。
他们是这张无形之网的结点,是林缺留下的那份疯狂最忠实的执行者。
张家家主张德被人用麻绳捆在太师椅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死死盯着灯娘,嘶吼道:“贱婢!你敢动我张家?我乃紫阳宗外门执事的远亲!你一个小小的共议会,没了执灯圣者撑腰,算个什么东西!”
灯娘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缓缓展开手中的名册。
三百余个鲜活的名字,后面用蝇头小楷标注着生辰八字与家世背景,每一行都像是滴血的烙印。
“誓约侍女?”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头,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词。强征民女,送去给所谓的仙师做鼎炉,竟被你们说成了无上荣光。”
她举起名册,目光扫过堂外越聚越多、被惊动而来的百姓。
“今日,我以共议会之名,判张家之罪!”
话音刚落,她将名册扔进了堂前的火盆。
火焰“轰”地一下窜起,贪婪地吞噬着那些写满罪恶的纸张。
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撕心裂肺的痛哭:“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她……她终于不用去当那吃人的圣女了!”
哭声仿佛会传染,人群中,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压抑的啜泣。
灯娘快步走上前,伸手将那老妇人扶起。入手之时,她微微一怔。
自己的手,竟是如此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曾几何服,每一次执行律法,她总会下意识地去想,“若是圣者在此,他会怎么做?”她总觉得,自己是在替那个男人守护他未竟的理想,是在为他主持所谓的正义。
但在此刻,扶着眼前这位泣不成声的老人,感受着周围百姓那混杂着感激、敬畏与希望的目光,灯娘心中忽然一片澄明。
没有什么替谁。
这世间本就该如此。
她从怀中撕下那本《一个太监的自我修养之防骗十八招》的最后一页,借着火光,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
“凡借共议会之名行私欲者,人人可执灯而伐之。”
她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弧度,随手将纸页抛入熊熊燃烧的火盆。
火光映亮了她的脸,那双曾被迷茫与无助笼罩的眼眸,此刻亮如星辰。
望海潮村,那间属于“昨夜”的茅屋,灶台早已冰冷。
石敢当推开虚掩的柴门,屋里空无一人。
他走到灶台前,伸手探了探灰烬,已经没有半点余温。
墙上,挂着一张用炭笔精心绘制的渔汛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符号和数字——哪个时辰涨潮,哪片海域有暗流,哪种鱼喜欢在月圆之夜出没。
这些,全都是一个老渔民毕生都未必能总结出的宝贵经验,如今却被那人毫不在意地留在了这里,留给后来者。
石敢当沉默良久,将自己带来的那顶早已破烂不堪的斗笠,轻轻放在了门口的石阶上。
这是当年林缺从御膳房逃出来时戴的,他一直留着。
如今,物归原主,尽管主人已不在。
他转身,大步向北走去。
他要去重建那个曾被林缺提议、却被朝廷以耗费巨大,名不正言不顺为由搁置的“民守营”。
行至一处荒僻山道,几名手持利刃的悍匪从林中窜出,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刀疤脸狞笑道:“小子,识相的把钱财留下,爷爷饶你一命!”
石敢当没有拔刀。
在悍匪们错愕的目光中,他竟缓缓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格子,里面又被几条线分割成了九个小块。
他学着记忆中那个家伙玩世不恭的腔调,咧嘴笑道:“各位好汉,求财而已,伤了性命不值当。你们抢钱,我给你们分一条活路,选哪个?”
那刀疤脸匪首看着地上那个古怪的“三区九格”图,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这图……你他娘的是从哪儿学来的?”
与此同时,一个头戴方巾,作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正走访于大炎王朝的各个角落。
他叫白砚,是共议会最初的记录者。
他将从百姓口中收集到的、关于“昨夜先生”的零星事迹,一一记录在册。
在东海渔村,人们说“昨夜先生”是退海妖的仙人,一口哨音能引来鲸群护航。
在南疆农庄,人们说他是指点农时的隐士,看一眼云就能知三日晴雨。
而在京城左近的孩童口中,则流传着一首古怪的打油歌:“腊肉干,笔记乱,教你装哑别被骗。”
白砚将这些真假难辨的故事,全部编入了《共誓录》的第七卷,并将这一卷郑重题名为:《无名者之书》。
他的弟子满心不解:“先生,您将这些神话传说与街头巷谈尽数录入,不怕后人混淆真假,污了信史?”
白砚放下笔,摇头笑道:“真相是什么?真相不在于他叫什么名字,做过什么官。真相在那些渔民照着他的图谱躲开了风浪,在那些孩子学着他的口诀没被拐走。真相,在他们照着做的那一刻,就已经存在了。”
一条蜿蜒的江水旁,一座小镇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瘟疫初起,镇上唯一的医馆早已大门紧闭。
林缺乔装成的游方郎中,路过一户人家,正看见一个妇人抱着高热抽搐的孩子哭天抢地。
他沉默片刻,走进院子,从灶膛里抓了一把最细腻的草木灰,又在墙角扯了一把苦蒿,用石头捣烂成汁,混在一起,涂抹在孩童的额头、手心和脚心。
这是系统奖励的《蛮荒疫经》里记载的最原始、最不起眼的一招,专治瘴气引发的时疫热症。
妇人将信将疑,却也别无他法。有人好奇地上前询问药方来历。
林缺眼皮一抬,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祖上传下来的,叫《太监防疫手册》。”
周围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只当他是个疯疯癫癫的江湖郎中。
然而,笑归笑,看着那妇人怀中孩童的呼吸渐渐平稳,不少家中同样有病患的人,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跑回家去取灶灰和苦蒿了。
一夜过去,镇上大半发热的人,竟奇迹般地退了烧。
当镇民们凑了银子,满心感激地前来道谢时,却发现那个古怪的郎中早已不见踪影。
他什么都没带走,只在借宿的柴房门口,换走了一双半旧的布鞋。
深夜,破庙。
林缺从怀中取出那最后半块绿芽棋子,它表面的裂纹愈发明显,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碎裂。
他指尖微颤,正要将其捏碎,彻底斩断这最后一丝因果。
“轰隆!”
庙外风雨大作,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破庙内墙上一幅斑驳褪色的壁画。
那画上,竟是一位面目模糊的无名僧人,在灾年施粥济民的场景。
僧人脚下,跪满了感恩戴德的百姓,而他只是默默地一勺一勺舀着粥,身影在人群中显得孤单而渺小。
林缺的动作停住了。
他凝视着那幅壁画,良久,忽然低声笑了。
他将那半块绿芽棋子小心翼翼地塞进神像底座的香炉下一个隐蔽的缝隙里,又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写上几个字压在下面:
“此物归后来者。”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漫天风雨之中。
几乎在同一瞬间,千里之外的大炎京城,观星台上。
灯娘亲手点亮了第一百盏崭新的琉璃灯。
灯火连成一片,将整座高台照得亮如白昼。
晚风拂过,檐角下悬挂的铜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当声,悠远绵长,仿佛在回应着一场无声的告别。
没有人知道,那伙拦路的悍匪最终去了哪里。
他们仿佛一夜之间从北地铁血的江湖中蒸发,只在官府的卷宗里,留下了一桩悬案。
而那张被匪首珍而重之揣入怀中的、画着“三区九格”的破布,却像一颗被风吹落的种子,将在来年开春的冻土下,等待第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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