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艾拉娜夫人穿过那扇隐蔽的侧门，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旋梯。空气瞬间变得阴冷潮湿，墙壁上不再是温暖的木质镶板，而是粗糙的、渗着水汽的岩石。每隔一段距离，才有一盏镶嵌在壁上的幽蓝色魔石灯提供微弱照明，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潜行的鬼魅。脚步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而压抑。
约林沉默地跟在后面，左手腕上那个银白色手环的存在感无比鲜明，那缓慢闪烁的红点像一只窥探着他心跳的冰冷眼睛。脖子后方即将被烙印的位置，似乎已经提前感受到了灼痛。他的内心一片死寂，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空，只剩下麻木的冰冷和沉重的绝望。老工匠的脸，埃布尔院长温和的笑容，优清冷的目光，莱芽灿烂的笑容……这些画面闪过，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他现在是什么？77号实验品？祭的奴仆？一具行走的、名为约林的空壳？
走了不知多久，旋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刻满诡异符文的金属门。艾拉娜夫人伸出手掌按在门中央的一个凹槽上，符文依次亮起幽光，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后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宽敞一些，但气氛更加令人窒息。这是一个圆形的石室，穹顶很高，中央是一个类似祭坛的黑色石台，石台上刻着与手环上红点图案相似的、更加复杂诡异的纹路。四周墙壁上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和金属器械，有些里面浸泡着难以名状的组织，有些则连接着导管，发出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咕噜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刺鼻的化学试剂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
这里不像实验室，更像是一个进行黑暗仪式的祭坛。
“站到石台中央。”艾拉娜夫人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不带一丝感情。
约林依言走上冰冷的黑色石台，脚下的纹路似乎隐隐发烫。他闭上眼睛，等待着那耻辱的、永恒的烙印。
然而，艾拉娜夫人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走到一旁的操作台前，摆弄着那些器械。她背对着约林，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在‘祭’内部，成员彼此以代号相称。77号是教授对你的标记，但你可以为自己选择一个在组织内使用的代号。想一个吧。”
代号？
约林猛地睁开眼，愣住了。在这个彻底剥夺他自由、即将给他打上永久奴隶印记的时刻，竟然允许他拥有一个自己选择的代号？这简直是一种残酷的讽刺。
为自己起一个代号？起什么？“绝望”？“囚徒”？还是干脆叫“傀儡”？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各种负面词汇翻滚着。但突然，一个数字毫无征兆地跳入了他的脑海——4。
4。
在东方古语的谐音里，它与“死”相近。是的，他现在的状态，与死了何异？过去的约林，那个还怀揣着一点点在异世界活下去、找到自己道路希望的少年，在今天，在这个阴冷的地下祭坛里，已经死了。从老工匠因他而死的那一刻，从他被迫戴上这枷锁手环、即将承受永恒烙印的那一刻，那个约林就已经死了。
但……4，真的仅仅代表死亡吗？
在他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里，4 这个数字，有时也代表着稳定、坚固，如同桌子的四条腿，如同大地四极。甚至……在某些古老的哲学里，三 代表生成，四 代表完成与稳固。
死了，但还未完全消亡。希望渺茫，但并非绝无可能。
他现在身陷囹圄，如同行尸走肉，这是“死”。但他还活着，他的大脑还能思考，他那诡异的“复制”能力还存在——这是维克多觊觎的东西，或许……也是他唯一可能赖以周旋、甚至……在未来某个遥远时刻，寻求一线生机的微小火种。
死于绝望，但生于隐忍。 他要像数字 4 一样，在看似绝境的死地，寻找那一点点稳固的支点，哪怕支点之下是万丈深渊。
这个代号，对外，是屈服，是自嘲，是他在“祭”这个黑暗组织中的新身份。对内，对他自己而言，却是一个无声的誓言，一个在死亡阴影下，对“生”的极度渴望和隐秘反抗。
“……4。”约林的声音在冰冷的石室里响起，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的代号，就叫 4。”
艾拉娜夫人操作器械的手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意外。她侧过头，用那双冰冷的紫眸瞥了约林一眼，仿佛想从他那张苍白麻木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4。记录完毕。”
她拿起一支造型奇特、顶端镶嵌着暗紫色水晶的金属刺针，又从一个密封的罐子里蘸取了一种粘稠的、散发着不祥幽光的黑色药水。
“忍耐一下，这会有点疼。”艾拉娜夫人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当那冰冷的、饱含黑暗魔力的刺针触及约林后颈皮肤的瞬间，剧烈的、仿佛灵魂被灼烧的痛楚猛地传来！约林死死咬住牙关，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蕴含着契约与监视力量的药水，正随着刺针的轨迹，一点点、永久地嵌入他的皮肉，乃至更深的地方。
在那极致的痛苦中，他的意识反而异常清晰。他紧紧攥着拳头，左手腕上的手环红点疯狂闪烁，与后颈的灼痛仿佛产生了共鸣。他在心中，对着这片无尽的黑暗，对着那个死去的自己，也对着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未来，无声地重复着：
“我是 4。”
“我已‘死’。”
“但我……绝不会就此消亡。”
烙印完成，幽光散去，后颈留下了一个永久的、如同抽象眼睛与扭曲符文结合的暗紫色印记。约林虚脱般地喘着气，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淡红色的瞳孔深处，除了痛苦和绝望之外，似乎又多了点什么——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如同在死灰中悄然凝结的冰晶般的东西。
艾拉娜夫人收起工具，冷漠地说：“仪式完成。4，记住你的身份和使命。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周三晚上，手环会指引你集会地点。”
约林踉跄着走下祭坛，没有回头。他沿着来时的旋梯向上走，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当他终于重新呼吸到学院地面之上那微凉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夜风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夜空中有零星的星辰，光芒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代号 4。生于死境，困于祭坛。未来的路注定黑暗，但只要那点星火未灭，或许……终有破茧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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